其他人与谢知礼的想法大同小异。
不过岑子惠却是觉得只重罚无法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在秦皇时期,还有采取连坐的法子来防止百姓为恶触犯国法,但果真杜绝了人作恶吗?果真是没有官员贪赃枉法吗?
事实证明,并没有。
因此靠重罚来杜绝米价的事情,并不现实。
唐玉辛与岑子惠想的一样,并不赞同以重罚来约束这类的事情。
苏明昔冷笑一声。
唐玉辛:“……”
他实在难以当得起先生的厚爱,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想把头给缩进去,哪怕不符合他自小的礼仪规范也是一般。也是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怀疑一下自己,在得知苏先生南下办学堂,他为何要一路追随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声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冷笑吗?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苏明昔冷笑一声,代表着平静即将被打破,暴风雨式的评析就要来了!
果然,冷笑过后,苏明昔便道,“你们二人觉得重罚不能约束众人,那又该如何做出处理呢?难道明不知道此法不可行,你们却毫无作为?好,因为你们毫无作为,此事风头过去后,各大米铺老板故技重施,百姓有怒不敢言,甚至不敢来县衙报官,米铺老板更是胡作非为,肆意哄抬米价,导致无灾荒,却饥荒成群,你们又该如何?”
苏明昔说了唐玉辛和岑子惠,又看向主张“重罚”的众人,“你们主张重罚,无论是郑良、贾有为、方氏,还是各大米铺老板,你们都决定要重罚,那又该如何重罚?罚银子?罚他们捐米面?还是让他们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好,今日你们给他们判了刑,百姓虽拍手称赞,但从此无人敢做这米铺的生意,周围方圆的村镇均无人买卖米面,导致米价涨跌不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你们又该如何?”
苏明昔一连串的假设和发问,众人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知礼有心想说,哪儿有如此极端的事情,镇上也不可能没有米铺,但他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哪怕只是一方的县令,也会对他治下产生极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一个举措一个决定,都会导致百姓的生活不能安稳。
苏明昔举得例子是很极端,可谁又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
可若不这么做,又该如何做呢?
众人一脸迷茫。
苏明昔见他们这般,怕自己打击的太狠了,毕竟他们不过是处处茅庐的读书人罢了,书上的道理都没有吃透摸透,这也不过是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治下的案子。
他缓和了神态。
众人更加惶恐。
苏明昔扭头看向傅卿,先前她一直都在听着,始终都是如此平静的模样,好似一点没有受到影响,想到先前她说过的那些精妙的建议,他更想在这个时候听听看她的想法。
傅卿注意到苏明昔的眼神,还在只坐着不动弹。
苏明昔主动开口询问,“小傅先生有什么高见?”
傅卿只能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头集中在她身上,傅卿神色未变,也没有觉得苏明昔要故意为难自己,朗声说道,“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简单的小事情,双方也能够各执一词,难以说清,更遑论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我想这件事情顾县令已经有了决断,今日下午便会升堂表决,我们可以一道过去看看,我便不多说了。”
苏明昔没有说话,也没有提出异议,他把傅卿的这点小聪明看的分明。她说的很对,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连他们自己都掰扯不清楚,又如何能够轻易的下定论呢?傅卿故意绕了一圈,把难题抛给顾县令去解决,并没有提出她自己的看法。
不过苏明昔在意的是关于米价的案子,对此,他更是重视。
关于米价的案子,傅卿也没有跟他兜圈子,“不管是对几个米铺老板的处罚还是举出规定来限制他们的行为,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我认为,只有官府出面,以正常的价格来收入大量的余量,在米价涨幅抬快时放出,在米价下跌时站出来稳定米价,继续买入富余的米粮,在米铺和百姓之间做一个维持粮价稳定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全场十个学生,包括谢知礼在内,全都哑口无言,震惊的看着她。
“好!”
“妙啊!”
“果真是好!”
苏明昔更是连声夸赞,他眼里惊喜连连,只觉得自己果真是没有错看傅卿,她总是能够提出让人惊喜无比的法子来。
米价的问题,他在京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京里的米价涨幅远没有吉祥镇的那么明显,还是有所忌惮的,不像吉祥镇这边,天高皇帝远,胡庚年起头,这些人就已经忘乎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所作所为。
苏明昔也是想过许久,米价牵扯甚广,一旦要进行处罚,不但是参与此次米价案子的商铺老板,还有参与涉案的官员也要一并被处罚,所谓法不责众,那么多人被连片处罚,必定是影响极大,甚至可能动摇到摇摇欲坠的米价,一旦崩溃,后果不堪设想啊。因此,重罚,必不可少,却只能够对领头之人进行重罚,余下的便是轻罚,把影响降到最低的程度。
同时,在轻罚之下,要如何来防止那些人故技重施,上演一场联合调控米价的事情呢?
苏明昔隐隐有让官府介入的想法,却还不能这般清晰明了的说出来。
但傅卿却能脱口而出,还是在他有意询问,她却不想说的情况下。
傅卿的确不是很想参与这些事情,被苏明昔看中,是荣幸,但不一定是好事,他体内的余毒清除不干净,他就始终是个病弱书生,随时有可能因为毒发而一命呜呼,所以被贴上他的标签不是好事,日后等谢知礼进京赶考,更有可能被打到他这一派的阵营。
傅卿看的分明。
朝廷同江湖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凶险荒唐。
江湖人一言不合多数时候还可以打一架,有的甚至打了架还成了好兄弟,但读书人本就存在文人相轻的问题,让他们当中打架,可能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背后阴人、诬陷之类的事情层出不穷。
所以傅卿对苏明昔显而易见,表现在脸上的真情实感并不抱有任何的欢喜之情。
她面色如往常般镇定。
苏明昔察觉到她的态度,仍旧是欣赏。
他欣赏的是傅卿的洞察力以及实际的能力,她没有入朝为官,却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最根本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小傅先生是从何处想到的这个法子?”
傅卿看了他一眼,其他人的眼光更是激动。
她嘴角一勾,“自然是朝廷的作为中习得。自古涉及军队的冶铁制法以及盐等关乎百姓的重要的东西都由朝廷在进行掌控,不让商户接手,那么最为普遍的米粮,为何朝廷不能插手呢?也不是不给现有的商人生存的机会,而是适当的介入,不过关于这方面的法规,还是应该再仔细的斟酌为好。”
苏明昔连连点头,连骂人都顾不上了,反正有傅卿提出的这一番言论。
要不是傅卿实在无意朝堂,也无异党派争斗,他都想收傅卿做关门弟子了,这等天资的学生,百年难遇,若是错过,实在是令人惋惜啊。好在他日后在吉祥镇至少会呆很多年,有的是时间来看傅卿的天赋如何。
傅卿不知道苏明昔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估计会骂他是个老奸巨猾的人。
她此刻收到了所有学生,包括谢知礼、唐玉辛等人在内,所有人的崇拜眼神,对于她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提出解决方法觉得很是厉害,要不是苏明昔还坐在上面,他们都蠢蠢欲动,想要请教傅卿了。
这么明显的眼神,傅卿当然能够感受到。
她轻咳一声,“还是多读书,史书上对于这些其实也有讲到,铁、盐等东西归朝廷掌管,不轻易下放。”
众人连连点头。
傅卿被他们过于热烈的目光看的有些尴尬,又坐了一会儿,她便提出先走一步。
其他班的学生的射御课调整到了午时之前,虽然还是按照往常一般让他们跑步,但傅卿借口要准备准备先提前离开了。
她走后,其他人躁动的心也逐渐的安稳下来。
有的人去请教苏明昔关于文章的问题,也有的人埋头读书。
傅卿说的对,他们读的书确实还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般理,在做出某种决断时,书上的道理才是最基础的,若是连书中的道理,他们都吃不透,如何去断“理”呢?
难得,连罗吉瑞都全身心的投入了书籍之中,埋头苦读。
苏明昔给唐玉辛讲解文章之余,瞥见他们的变化,心里甚是欣慰,心道傅卿还有这样的激励作用,很是不错。
傅卿没有走去书房,而是直接去了马厩把白雪牵了出来,绕着马场跑了三圈,正好快要接近午时,不少人都结伴过来上课,还有的已经自发的准备开始跑步了。
傅卿笑了笑,就看到不远处一大帮人跟着潘宿启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