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他们来的迟了。
他们住的地方得过两三条街,在院子又耽误了一会儿工夫,一来一回,过来的就晚了。
江河县令稳坐高堂正中。
衙役笔直站在两旁,见人进来,便用手里的木仗敲击地面,发出不齐的鼓点声。
罗小丫和罗奶奶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显然十分惶恐。
苏明昔和薛常令两人自然不可能跪。
傅卿不做这出头鸟,收敛着情绪跟在苏明昔和薛常令身后,左右还有他们两个人在前头挡着,抢到出头鸟,若是先朝他们发难,她也乐见其成,以他们两人的地位,即便是见到京城里的官员,也断然没有下跪的到底,顶多是作揖表示友好罢了。
这江河县令,还没有资格。
除了衙门的人,罗氏也早就在场。
她跪在一边,与那日趾高气扬的神色不同,满脸凄凉,像是被现实给压弯了腰,直都直不起来,瞧见他们几个人一进来,她就已经拿着衣袖擦着眼角看不见的泪花,旁人乍看上去,倒真以为是她受了多少的委屈。
不过罗奶奶和罗小丫两人,看着都不是凶神恶煞的人,再说了,一个老到走路都有些晃悠,一个小的畏畏缩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把人欺负到没边的模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场围观的人打量着傅卿他们几个人,谁也没有准备站队。
“堂下何人!”
江河县令出声问道。
声音还算响亮,升堂的地方又比较开阔,听着还有回声,把外边围观的人的讨论声暂时压了下去。
他长得与传闻不大一样。
木头和栓子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
全是什么欺软怕硬,欺压百姓,偏帮厉害的一方,甚至还有泼妇般的人敢在衙门里面撒泼闹事,总是无理的一方占上风,这县令想要明哲保身,未免也太过于小心了。
傅卿听别人对他的形容,还以为他是那种长相畏缩,最起码,身体孱弱削瘦,风一吹就能倒,否则怎么会有人在县衙里面撒泼闹事?结果这会儿瞧见这县令的样子,却是虎背熊腰,身上穿着的县令的官服也不知道是哪年做的,看着有些紧了,头也大,头上的乌纱帽就跟紧紧箍在他的头顶一样,随时有可能因为太小而掉出来。
他正襟危坐,大抵也有这样的原因。
傅卿猜想着。
她听到江河县令问话,看了眼旁边跪着的罗奶奶和罗小丫,罗奶奶低着头,想要开口回答,却被罗小丫抢先一步,声音很是清亮,与两天前有了一些不同,要知道前两天她和罗奶奶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抖成一团,不知所措。
罗奶奶叙述起事情来,也是颠三倒四,被吓傻了。
只有要受杖刑的时候,罗小丫突然开口,说要代替罗奶奶。
罗奶奶当时还不愿意,但江河县令也怕她上了年纪,受不住十杖,白白的在县衙里出了人命,这种晦气账,他可不想担着,也正是如此,江河县令对罗小丫印象深刻,像她这样七八岁的孩子,鲜少会有敢站出来担杖刑的。
如今只是两天的光景,这小丫头害怕归害怕,有些发抖,但声音清亮,“草民罗小丫,我奶奶叫罗秀云,希望县令大人替我们做主!”
说着,她还磕了个头。
江河县令:“……”
他当然知道她们两个人,他问的是突然多出来的三个人。
明明是让手底下的衙役去带两个人过来,怎么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五个人?硬生生多了三人。
况且这三人见了他没有下跪。一身气质都异于常人,其中那个女子也就罢了,左右就是个女子,但那两个男人,看上去绝非等闲之辈!
江河县令心里没底。
他看向那三名差役,用眼神询问。
其中两人面露无奈,唯独先前就很是嚣张的那名差役,随便做了个揖。
即便是面对县令,他的顶头上司,看着也不大恭敬。
“大人,这三人藐视公堂,很是无礼,小的才一并将他们带了过来。”
“……”
江河县令有苦说不出。
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站回去,其他两个人的模样,他看的分明,事实显然是有出入的。
苏明昔和薛常令还是不说话。
他们两人神态自然,丝毫没有因为差役的指控而心虚,仿佛本该如此这般。
而傅卿,躲在他们身后,乐的不说话。
他们越是如此,江河县令心里就越是拿捏不准,今日乡试,这段时间县里头来了不少人物,有的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商,有的是前来拜见负责这一片区域的主考官,什么人都有,听说还来了几个来头大的。
江河县令只觉得汗都要来了。
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当年侥幸考中一榜进士,又有幸被分到了一官半职,结果官场如战场,杀人不见血,他本就胆子小,如今更是摸爬打滚,被磨的一点脾气也没有。在江河县当了个窝囊县令,只希望能够赶紧熬到任期结束。
但没想到的是,任期三年又三年。
他竟然还坐在江河县令这个位置上,没有人把他给挤下去。
经过多年,他哪里还看不明白,就因为他不站队,又不作为,那些人便由得他在这个位置上呆着,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也不会像他这么不作为。
不作为,才是他立足县衙的根本。
江河县令明白这点后,表现的越发不作为,才有了连平头百姓在县衙里面撒泼都能管用的传闻。
这会儿见到苏明昔他们三人这般模样,江河县令心里头就已经怀疑上了,他有些骑虎难下,心里正为难呢,就听旁边哭嚎声响起,震天动地,换做往常的时候,他早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此时却如同获救一般,迫不及待的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纠结傅卿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以及所谓的什么藐视公堂大不敬之罪。
毕竟要说藐视公堂,整个江河县,只要是蛮横的人家,哪个有敬重他这个县令过?
“小罗氏,你为何哭嚎!”
江河县令大声喊道,愣是能够把罗氏的哭喊声压下去,让人听得清楚他的声音。
傅卿瞧见他的模样,大概是心里有数,有些传闻还真可能是真的,这县令果真是日软怕硬,生怕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罗氏哭喊不断。
她也是个有本事的。
别人哭成她这样,哪儿还能边哭边把话说的清楚明白,她倒好,说的跟唱的一样好听,还能边哭边唱,声调曲折拉长,硬是哭出了一种六月飞雪般的冤情的错觉。
“县令大人,您可得为小女做主啊!”
“小女早年被卖到罗家,就嫁给了相公,冠了夫姓,民妇的婆婆罗氏,口口生生说是把我当做是亲生女儿般看待,我嫁到罗家多少年,向来勤勉,努力做活,就是希望能够孝顺公婆,为家里生下一儿半女,也算是下半辈子有了个家,却没想到我相公是个命薄的,先前跟人进山打猎,却遇上狼群,被活生生的给啃死了!”
“那么多人,就回来了一个人,我相公尸骨无存,什么也没有留下。”
“民妇就想着好好呆在家里头,守着婆婆,也好好过日子,却不想婆婆带着两年前的野种,硬是要离开家里,单独去过日子。民妇劝了又劝,她还是执意如此,再后来,民妇时常过去看望,结果这女娃子长得与我那死去的相公越来越像,民妇才惊觉不对啊。”
罗氏简单的叙述了自己的经历。
虽没有直言罗狗蛋和罗小丫的关系,但一口一个野种,又说两人长得越来越像,明里暗里都是在说罗小丫是罗狗蛋与人苟且所生。
“民妇有心质问婆婆,却想着百善孝为先,婆婆却突然反咬一口,将多年的磋磨一笔勾销,又将民妇说成了个恶人,这是有意要将民妇赶出家门啊!她手里头还捏着民妇的卖身契,想将我赶出去,却又不松口将卖身契还给我,我实在是没了活路。”
“那日……那日民妇去茶棚找婆婆,却不想也碰到了那名女子,她带着四个公子哥和两个车夫,硬生生把民女推倒在地,还说是民女欺辱婆婆和那个野种,天地良心啊,民女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这么多年来,早就把婆婆当成是亲娘了,哪里会欺辱她们,民妇只恨自己口舌笨,没法与这位夫人解释清楚,只求县令大人明鉴啊!”
罗氏大大的拜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响头。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整个人哭得不能自已。
罗奶奶和罗小丫两人,一个是没想到罗氏会这么无耻,颠倒是非黑白,另一个却是气愤罗氏做出这幅样子,明明是她害了人,却能够这般理直气壮。
罗奶奶气的发抖,“你!你!你!”
一连说了三个你,气的说不出别的话来反驳。
罗小丫却是猛地站起来,“你胡说!明明是你把奶奶赶出来的,明明是你说我是丧门星!”
罗氏闻言,大哭,“是!我承认!我一时气不过,才骂了你几句,但……我打心里都是敬重婆婆的!”
她看向罗奶奶,“婆婆,我求求您,您说句话啊!您就说句公道话吧!”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