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公卿上寿。赐诸侯王、列侯、宗室金钱各有差。
这是刘弗陵即位至今,所发生的唯一一件可以算是祥瑞的事情了。
不过,当时只是九岁的刘弗陵并不清楚这件事会成为这样的“唯一”,因此,公卿上寿时,他作了一首《黄鹄歌》。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当时,年幼的天子刚刚适应自己的身份……
当时,兮君只有四岁,当时……
想到当时一家和乐的快乐,兮君不由鼻子一酸,也不敢再待下去,低着头应了一声诺,便从天子内卧退了出去。
皇帝要听《黄鹄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朝廷之中,内有掖庭才人,外有上林乐府,另外还有太常属下的太乐,负责的都是与皇帝有关的乐事。
其实,兮君根本不需要出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而已,殿上的宫婢、宦者都可以去办。
因此,看着皇后近于慌乱地起身,疾步而出,殿上诸人都是一惊,连刘弗陵都忍不住转过头看着皇后离去的身影,半晌都没有动弹<a href=" target="_blank">哥们</a>。
《黄鹄歌》本身并不长,即使加了乐曲,又安排了歌舞,也不可能表演太久,但是,很明显,皇帝只想听这支歌,掖庭丞与仆射一商量,便将带来的才人排了三班,轮流表演。于是,“黄鹄飞兮下建章”便不停在温室殿中响起,身着圭衣的才人舞袖折腰,一派太平欢乐的景象。
虽然是天子自作的歌,但是,毕竟不能算是什么佳作,就是刘弗陵自己,以往都很少提及,兮君也就是知道有这么一支歌是皇帝所作,真正看因此歌而作的歌舞却是头一回,因此,看了一会儿,她倒是真的感兴趣了。
——十四岁的女子,正是爱玩的时候,又有几个会不喜欢赏心悦目的歌舞?
兮君看得专注,神色自然缓了下来,殿上诸侍御自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一时之间气氛倒是好了许久了。
因此,当刘弗陵伸手轻握兮君的手时,除了兮君,根本没有人发现。
兮君也是一惊,若非一贯的教养,恐怕当时就要惊呼出声了。她转头看向刘弗陵,却见刘弗陵仍然旧仰面躺着,除了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的她的手,其余都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兮君挑了挑眉,轻唤了一声:“陛下?”
尽管声音不高,但是,已经足以惊动离得较近的几个侍御了。
“中宫?”众人都是一惊,顺势一看,才发现刘弗陵的异样,不由都很诧异。
兮君示意女乐安静下来,殿上其他人自然也都安静了下来。
等殿上鸦雀无声了,兮君才低声问刘弗陵:“上何诏?”
刘弗陵仿佛没有察觉周围的异样,依旧躺着没有动,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鸿鹄歌……”
——鸿鹄歌?
兮君听得明白,却一点儿都不明白刘弗陵说的是什么。
年少的皇后茫然地看向身后的侍御,却见所有人,除了与她一样茫然之外,便都是一脸闪躲的神色。她犹豫了一下,刚要询问,就听到一声郑重的拒绝:“臣不敢奉诏。”
——掖庭丞……
兮君不解地看向掖庭丞——什么叫不敢奉诏?——然而,掖庭稽首不起,显然是看不到她的疑问了,她只能看向自己的傅母与长御。
傅母显然是知道,但是,看了看皇后,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继续闪躲着回避皇后的目光,最后,上前给皇后解释的还是倚华。
倚华并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一句话就回答了兮君的疑问:“戚夫人舞,高皇帝作楚歌。”
兮君立刻想起来了,脸色也是骤变。
——汉十二年,高皇帝从击破布军归,病情愈来愈重,因此,更加急于废太子而立戚夫人之子。当时,留侯张良行少傅时,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太傅叔孙通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高皇帝佯许之,犹欲易之。然而,至燕,高皇帝在太子侍酒时,见到了侍从太子的四位老人。四人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一问之下,才知这四人竟然是高皇帝求而不得的四位长者,至此,高皇帝才彻底绝了易储之心。于是,等四人离开,高皇帝召戚夫人上前,指着四人对其言:“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高皇帝无可奈何,只道:“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歌即《鸿鹄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a hr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