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安锦书为之莞尔,拉起刘玦的手说道,“走,跟本王去吃小灶。”
“王爷,你还真准备了小灶啊?”刘玦极其不情愿的跟着安锦书走出花厅,边走边说,“都有什么好吃的?我可是很挑的。”
“对面街本来有一间丝绸店,前段时间盘了出去,改成了酒楼,现在刚开业,听说菜做得不错,现在已经一座难求了,本王提前定了位置,带你去尝尝鲜。”
对面街……新开的酒楼……
那是江月白酒楼。
也是羽使最先发现异样的地方。
瑞王府的位置并不在长安城中心,而是略偏东南方向,来往客商一般选择城中心附近落脚,所以客栈酒楼一般都聚集在城中心,这个江月白酒楼开在这么偏的地方,却依旧一座难求,真是诡异得很。
而令刘玦感兴趣的却是它的名字——江月白。
江月白,本是琴艺大家俞伯牙创作的一首琴曲,太仆府中便收有它的抄录本,刘玦在琴艺上虽然造诣一般,但有一个爱琴如痴的父亲,这些琴曲于她来讲,也是信手拈来。
什么样的人,会用琴曲的名字来命名酒楼呢?
就像七公子用《诗经》来命名雀楼一样。
刘玦想起一个未经考证的传闻。
相传,江湖上有一个比雀楼更加神秘的组织——琴苑,总部被称为“阳春白雪”,其势力遍布全国上下,但是却没有人真正的见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像雀楼一样有专门负责与外界联系的机构和通道。
刘玦安排桃夭门五使亲自去查探过一整年,却没有查到半点信息,如果连桃夭门都查不出来的信息,那可能就真的是传闻了吧。
今天看到江月白酒楼,却突然想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神秘组织,如果琴苑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它会用琴曲的名字来命名名下的产业吗?
就像七公子一样。
桃夭门、月出门、丝衣门以及灵台客栈、有客客栈等等,都是以《诗经》命名,只是刘玦不明白,七公子并非爱好诗歌之人,而现在这个朝代《诗经》还被称为《诗三百》,也不被推崇,却为什么用它来命名雀楼的产业呢?
“玦儿今天特别容易走神啊。”
忽然脚下绊了一脚,马上有一支手臂扶了过来,耳边是安锦书打趣的声音。
“啊是吗?”刘玦含糊的支吾着。
“还是陛下跟你说了什么,这么心不在焉的?”
“王爷今天倒是挺反常。”说话间已经到了安锦书预定的雅间,刘玦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然后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跟陛下说了什么?”
“哪有,”被刘玦识破心思,安锦书脸上微微泛红,“随口问问。”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刘玦慢悠悠的说着,看着安锦书假装不在意却又忍不住稍稍往前探了一下身子,然后说道,“陛下说,我比成婚前顽劣了很多。”
“是吗?本王并不觉得,本王觉得玦儿更自在了一些,不像以前被锁在了皇宫一样。”
语气中带着少许不屑,刘玦为之讶异,一向恪守礼节、谨言慎行的安锦书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是——
“王爷,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醋味?”刘玦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弯月,难道安锦书吃醋了?她们不是“形式夫妻”吗?
“并未点菜,何来醋味?玦儿是不是闻错了?”
听了这话,刘玦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变成了一个大写的尴尬,“醋”在调料以外的意思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才被“发明”的,而眼下,“醋”只代表“醋”。
“呃以前遇到过一个小官,他特别惧内,有一次想纳妾,他的妻子竟然喝下了毒酒以死相逼,后来才发现喝的是醋,再后来他周围的邻居们都以‘好吃醋’来形容他的妻子。”
“本王明白了,”安锦书点了点头,很认真的问道,“玦儿的意思是说本王好吃醋?”
安锦书嘴角噙笑,眼睛微微的弯着,微笑着的安锦书,眼神优雅而深遂,刘玦突然涨红了脸,被看得不自在,别过脸,一双眸子四处打量,却见这间屋子朝南,窗户上挂了轻纱,阳光透过轻纱照进来并不炙热,临近窗户的一面墙上挂了一块约三尺长两尺宽的锦布,锦布上以极细致的女工绣着众多的菜名,乍一看还以为是毛笔书就。
刘玦笑道:“这菜谱倒是做得精致,不知道菜做得如何?”
“玦儿的女工在长安城找不到第二个,这一个小小的菜谱怎么看眼里了?你看它那朵白云,绣得像一头羊,哪里精致了。”锦书牵起刘玦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京城第一才女的眼光何时放得如此低了?。”
安锦书的手修长干净,掌心略显粗糙,刘玦知道这是常年习武磨出来的薄茧,手掌传来的阵阵温度突然让刘玦心如小鹿乱撞,随口回道:“成亲后很少接触女红,倒让王爷见笑了。”刺绣本并非她所擅长,真正擅长女工的刘玦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消失在骊山脚下了。
只听安锦书说道:“玦儿可还记得这个荷包?”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荷包,荷包以蓝绿色调为主,绣的是远山,只看一眼,便可见绣荷包之人女工精湛细腻,“说来玦儿已经有三年未再赠本王绣品了,记得以前,几乎每月都可以收到玦儿的绣品,睡袍、手帕、荷包,本王写公文用的绢帛也会绣一些图案,云啊、花啊、树啊什么的,玦儿以前很喜欢做女工,现在倒真是很少看到你拿绣线了。”
安锦书似感慨一般娓娓说着,眼神迷离,仿佛讲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记忆有些模糊,却又美好到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忘记。
刘玦不敢看安锦书的眼睛,有些心虚的看向菜谱,说道:“王爷,点菜吧。”
安锦书依旧看着刘玦,仿佛要将她与孩提时的刘玦重叠到一起,看着看着,浅笑一声说道:“玦儿喜欢吃什么便点什么。”
刘玦眼神闪烁着不敢看安锦书,生怕安锦书看出异样,随随便点了几个菜吩咐厨房去做,假装打量房间一样,眼神到处游移。
“玦儿这两年似乎胃口越来越差,糕点倒是还吃些,饭菜吃得甚少。”
“有吗?可能糕点吃多了,用膳时反倒不饿了。”刘玦才不会告诉他,她是个重品味生物,算起来,她这个无辣不欢的人在这个还没有辣椒的时代已经生活了三年,想想都佩服自己。
“本王记得你以前好吃甜,西域送来的石蜜,君上给太后和皇后各留下一斛,其余的全赏了你。”
刘玦尴尬笑笑,并不答话,心里默默的说: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拿什么来回忆小时候?
“现在好像不太爱吃了呢,上次君上赐的石蜜到现在都没有吃完。”
“甜食容易发胖,我早不吃了。”刘玦希望关于小时候的话题尽早结束,爱吃甜的那个刘玦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学习琴棋书画礼仪教条了,难道还要天天抱着糖罐子吃个不停才是真正的刘玦吗?
“近几年,玦儿变化很大。”
“人总要长大的嘛,王爷难道没有变化?”
刘玦只是无心一说,安锦书却仔细思索起来,要说变化,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最喜欢带着刘玦满皇宫乱跑,喜欢跟所有遇到的人说“这是本王的王妃”,王府和公主府同时建衙,他新自督建公主府,又照着公主府的样子督建了王府,别人问起为什么将两座府衙建成一样时,他记得他说“这样玦儿搬来王府住就不会不习惯了”,这些,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十三,刘玦八岁。
八岁的刘玦可以拥有一座公主府,这是建国以来唯一得此荣宠的人,她就带着这身荣庞,慢慢长大,然后嫁进了王府,成了他的妻。
十年前,他期待他们长大,期待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长大以后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可是,却为什么又变得不那么期待,又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抗拒这门婚约?
是……一个雨夜,大概也是十年前。
那时候,太宗皇帝还在位,他满心欢喜的捧了参汤给太宗皇帝送去,却听到太宗皇帝与丞相谈论他的身世,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乱臣之子,这未央宫,竟是他的牢笼,他犹如质子一般生活在这座牢笼之中。
怪不得他与太子同承太子太师,太师教导他的却多是君臣之义,原来是怕他“继承祖业”也走上叛乱的道路。
后来,慢慢的知道了刘玦的祖父竟是项羽的旧部,垓下之役后,转投太祖皇帝,凭借赫赫军功被封为桃安候。
这是明显的警醒作用了吧?
他日夜期待着长大后娶进门的王妃,是在警醒着他,只有安分守己的人才会真正的带给后代安稳荣辱,即使他以前是敌军将领。
“王爷……王爷?”
安锦书回过神来,眼前的是他这十年来慢慢疏远的王妃,更是婚后刻意冷落的妻,她面容娇好,眼神清辙,是多少名门公子争相一睹的对象,面对他的刻意冷落,她毫无怨言不说,竟然与他人前人后表现得举案齐眉,寻常女子如果受夫君这般对待,必定郁郁寡欢,但刘玦却极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婚后没有了刘舍的管束,她反而过得如鱼得水,也正是这无人约束的日子过久了,性子倒有些野了。
“换作王爷走神了。”刘玦语气中尽是打趣之意。
“失礼了,”安锦书歉然一笑,“在想小时候的一些事。”
又是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