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鱼千城背着大铁棒,抱着孩子,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然不觉的离开了丹阳。
年关将至,唐休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庆。
芈晟临走之际留下的那些看似威胁的话,尽都在南方传来声声战鼓的时候,一一得到了证实。
郢都方面,把唐休对鱼千城的包庇视为挑衅,听山殿内飘来的一纸诏书,直接让二十万御林军齐齐从宛北出发,不过是数日的功夫,他们便将整个丹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旌旗遮天蔽日,无端端卷起了漫天挥之不散的黄沙,入眼漫无边际的士兵很快就将平原上七零八落的小树林通通砍伐干净,当大军一字排开,那阵势,几欲毁天灭地,着实叫人惶恐不已。
作为楚国最北方的边镇,丹阳城在邻邦的认知里几乎是不可能被攻破的,千年以降,一代又一代的楚国公子奉命来此戍守,但有闲暇,他们都会不断的修葺,加固这座堡垒,使之更为雄壮,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丹阳城终于拥有了九州中部最高大的关墙。
常言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坚不可摧的丹阳城自然也有它的弱点——南方!
当初第一个在丹阳城修建防御工事的楚国公子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后辈子孙会有这么一天,要在南方这面老旧残破的夯土堆里,来抵御千军万马的攻击。
没错,这就是一坨夯土疙瘩,因为直面大楚腹地,南面城墙的存在,完全就是做做样子,与另外三面城墙相比,它甚至连简陋都说不上,就凭唐休随手一巴掌便能将之拍掉了二三斤黄土,是个人都知晓它有多么的不牢靠,抵挡偶尔几个蹩脚的蟊贼还行,打仗?还是算了吧。
“等这事儿过去了,我一定要把这破地方推倒了重建,用青石板子!”
唐休的抱怨并没有引起薛灼的关注,太宰大人居高静立不语,只顾用手在额前搭起了帐篷,远远望着对面的御林军。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对方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大摇大摆的在丹阳军的眼皮子底下就地取材,安营扎寨,整一副准备干持久战的架势。
不能怪御林军目中无人,实在是丹阳城南的这面围墙看上去实在太寒酸了些,二十万人一拥而上,足够平趟了,连云梯都不带背出来的……
“看情形,大王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良久,薛灼回过头来,看着倚靠在城墙上神游天外的唐休,淡淡开口笑道:“大军引而不发,昭将军也算给公子留了颜面,估摸着,此事尚有缓和的余地!”
“昭佥此人太过迂腐,我的面子他固然会给,可母后的命令,他也会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
唐休冷哼一声,可谓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了“母后”二字,薛灼闻之默然,对于自家主公心中的怨恨,他亦感同身受。
“公子,该早做决断了!”
“伴伴!”唐休摇了摇头,苦叹道:“你知道的,我不想让楚国陷入内乱,但是,任由芈奕这般撕咬下去,局面总归有失控的时候,唉!两难呐!”
“只怪微臣才疏学浅,不能为公子分忧……”
“不说这个了!”摆手制止了薛灼的自责,唐休展颜一笑,好整以暇道:“伴伴可有妙计,来打发了这群御林军?”
“妙计谈不上,馊主意倒有一个!”
“愿闻其详!”
“可还记得两年前?”薛灼走近了唐休的身边,挥手摒退了左右,待四下无人,他才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说道:“公子于鸿沟一战成名,从此威震天下!”
“尉迟通为了上位,与我们里应外合,做掉了他的兄长尉迟尚!”听得薛灼的话,唐休稍稍眯起了双眼,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楚魏鸿沟之战的每一个细节。
“尉迟尚死了以后,尉迟通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鸿沟刺史,楚魏两国,也随之迎来了短暂的和平!”仔细观察了唐休的颜色,见其并无不喜,薛灼心中大定,遂侃侃道:“不瞒公子说,这几年来,微臣和尉迟通一直都有来往,如今我们陷入危局,相信他会很愿意为丹阳提供帮助!”
“我就说,你到底是从哪个败家玩意儿手里买来了近一万匹战马,敢情是尉迟通那小子啊!”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瞬间被开解,唐休满脸哭笑不得道:“都火烧眉毛了,咱们私通敌国,不好吧!”
“微臣始终相信,只要有共同的利益,敌人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面对唐休的打趣,薛灼不禁莞尔,又道:“魏王多子嗣,尉迟通的处境可不太好,微臣窃以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应该非常愿意和公子您交朋友!”
“也罢,看在那么多战马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认下他这个朋友!”对于朝夕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薛灼,唐休肯定是绝对信任的,当下也不多想,兀自失笑道:“伴伴且再说说看,你想让他怎么帮我?”
“入夜之后,微臣会让小十七悄悄出城到对岸去,传话尉迟通使其不日集结魏军,作势佯攻丹阳!”稍作思忖,薛灼再次压低了声音,不紧不慢道:“等魏军打过河了,公子再趁机放空南城,亲率丹阳军北上,如此一来,昭佥他再迂腐,也不敢做出那等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来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尉迟通需要军功,咱们可以成全他,假装败上几场就是!你来我往之下,只要拖到开春,公子在丹阳的五年任期也就满了,到时候,御林军再不甘心也得撤退,没人能阻挡您回郢都述职!”
“可万一,御林军见咱们败了,忍不住想要入城和魏军作战怎么办?”
“这样更好,公子可以顺势拿下昭佥,一鼓作气,整合御林军和丹阳军全体近三十万精锐,然后挥师南下,平盘郢而君大楚!”
“还真是个馊主意!”薛灼总是见缝插针的想要以雷霆手段去对付芈奕,令唐休颇为无奈道:“也罢也罢,都依你了!”
“呵呵!”招手唤来了独自在远处等候的随侍十七,薛灼覆手在其耳边叨叨絮絮的吩咐了好久,待十七躬身领命远去,他这才回过头来,面对唐休道:“公子放心吧,且不论眼前处境如何,昭将军好歹是您的未来岳父,老臣哪里会真的要加害于他,再说了,他又不是傻子,在明知道您对郢都抱有敌意的情况下,哪会真的以身犯险,使我们有机可乘……”
“另外,还请伴伴亲自修书一封,发往樊城,寻曾候借点钱粮吧!”
“老臣正有此意!”敲定了退敌方案,薛灼也准备回将军府继续办公了,遂向唐休拱手告退道:“兵精粮足,方能过个好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