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正当不少人依然在为德国本土企业将收购安世的报道欢欣鼓舞时,那家汽车企业突然宣布,对安世不再感兴趣,给出的理由是:经过谨慎评估之后,认为安世的运营具有不确定性。
人人都不知道,“运营具有不确定性”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凌思凡没有替安世公布于众,而是通过关系私下处理了这件事,而那家汽车企业也不打算节外生枝与安世彻底翻脸,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总算让它退后了啊……”凌思凡揉了揉眉心,给庄子非发了一条微信,“行了,谢谢,回来请你吃饭。”
还没有半分钟,庄子非就回道:“为了安世那个事情,我把工作给取消了,所以会直接回中国,今天晚上便出发了。”
“嗯?”凌思凡问,“工作不要紧么?”
“没有事的……”
“那么,”凌思凡说,“一路小心。”
“……好的!”
一身轻松的凌思凡关掉电脑之后便走出了办公室。收购的事重新展现曙光,他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连僵硬的嘴角也柔和了些。
公司司机将凌思凡送到了宠物医院,凌思凡甚至对司机笑了一笑:“等我一下,马上出来。”
“凌总,我会在马路对面等,那家饭店门口,这边没有停车位了。”
“行。”
凌思凡虽然开车的技术不错,但他平时上班都是司机接送,而他就在座位上面看一看书,或者处理工作,或者补一补眠,总之是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开车或者堵车上。
莫名地,凌思凡又有焦躁。
庄子非对自己,只是觉得可怜?
“你真是个好人。”凌思凡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对我也是这样的感情?”
“哈?”
“……”说完,凌思凡也后悔了。
“怎……怎么可能!”庄子非急了,“如果只是那样,我就不会做奇怪的事了!”
“……奇怪的事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喜欢你,崇拜你,心疼你,想亲你,想舔你,想抱你,贯穿你,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
“思凡,我没有那么傻。世界上不开心的人多了,我能分得清对你和对别人的不同。”
“……”凌思凡装作没听见,开始专心地逗猫了。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庄子非觉得有一点沮丧,于是找了个借口想离开。
“嗯。”
问错话了……凌思凡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在干什么。确认庄子非的感情又能怎样?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回应对方的。凌思凡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意,只是装作不知。
他永远都记得十三岁的那年,母亲信心满满地请求自己的姐姐每天去医院送一次饭却遭到拒绝之后,母亲用毛巾捂着脸嚎啕大哭的样子。当时,姨妈对母亲说,她家离医院太远了,她最近腿有一些疼,不方便挤公交,叫母亲自己订医院里面的三餐吃。那些饭非常硬,菜也都很难吃,治疗中的母亲因为毒副作用总是觉得反胃,吃不进去,瘦得厉害,每次都要向凌思凡抱怨姐姐。
在母亲去世前,她也对自己说,住舅舅家就行,舅舅舅妈会对他好。可实际呢?他只在舅舅家住了两个来月便被舅妈送到别处、从此颠沛流离,如果母亲在天之灵知道这事,怕是又要大哭一场。
亲姐妹、亲兄妹都是如此,更不要指望别的什么人了。穷到极点之后,很快,凌思凡的几个朋友也不愿意叫凌思凡出去玩耍了,因为带着凌思凡就意味着无法按照他们的喜好消费,所有人都只能玩儿便宜的。那几个人越来越近,凌思凡能明显地感受到被疏远了。失去了母亲、又被亲戚嫌弃的那一小段时间,凌思凡其实将感情都倾注到了朋友们身上、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些许的慰藉,然而,虽然朋友们都安慰了他,被疏远这件事却是无可挽回。
凌思凡觉得,姨妈、舅舅、朋友……其实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帮助他们母子两个——帮了他们需要感恩,不帮也是正常的事,凌思凡很能够理解他们。那一切的失落、痛苦,只是由于情感作祟。只要去除那些预先设想,也就不会觉得受到伤害。
因此,这十五年来,凌思凡从来不指望他人,只敢相信利益羁绊,不敢相信什么感情。在他看来,相信感情是世界上最最危险的投资,那意味着自己主动展示弱点,同时给与了他人伤害自己的权力,而一切的根据,就是“我猜,他不会使用这个伤害我的权力”,简直莫名其妙、毫无道理、毫无逻辑。通过其他方式就可以拿到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冒这种高级别的风险?
凌思凡不会接受任何人,因此,他很后悔刚才问庄子非的那句话。
正乱想着,庄子非便又走进了屋子,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思凡,我家只有这种袋装的小胡萝卜了……你要吃吗?”
“不吃,”凌思凡好像有点跟自己置气似的回答,“我又不是你们兔子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