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雷五冷嗤道:“真当我是傻子吗?哪有人会在这样的大雨天来看什么鲜货!而且,昨晚城内被那帮水贼闹得天翻地覆,正常人都不会出来到处逛,你倒好,居然还有心情来这儿…”
“在下乃习武之人,胆子自然比正常老百姓要大些,更不怕外头什么水贼之类的。何况我听说今日渡头来了一批水货,新鲜得很,都是珍稀之物。我这人最爱瞧新鲜,若今日不来看,怕是马上就被卖掉,不就错失良机了吗?所以即使狂风暴雨,我也一定来看个够才对得起自己。”
见他说得言之凿凿,雷五开始有点相信了:“此话当真?”
阿泰微微笑道:“若大人不信,不如随在下前往渡头看个究竟就明白了。”
之前皇上就说过杨念和小公主没法从城门离开,就只可能走水路,于是连夜加派了人手在渡头严查。可郑清河却担心那些人不够仔细,就命雷五带着一对士兵前去渡头把关,所以他才来这里。既然自己本身都是要去渡头的,就不如跟阿泰一同前去,好确认这家伙是否在说谎。
正当阿泰以为可以带雷五离开的时候,身后一把长剑利落地从他背部刺穿到胸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咻的一下,身上那把剑被抽出的瞬间,鲜血“哗啦”一下从他身上喷出。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在芦苇丛中的几个人都吓呆了,尤其是吕伶,整个人僵住了,连体内的血液也像停住流动一般。当看到阿泰倒在泥泞的地上,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水时,吕令一下寒心酸鼻,悲痛万分,若不是想到还要顾全杨念他们,她肯定会忍不住冲上去跟那个提剑杀了阿泰的人来个你死我活!
其实雷五也惊住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虽然雨越下越密,可他还能看清在背后偷袭阿泰的这个人,忙向他恭敬行了个礼道:“郑大人…”
没错,此人正是郑清河,吕伶他们也是看得真真的,恐怕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大雨下这张冷漠的杀人凶手的脸庞。
郑清河淡定地收起了那把长剑,冷冷地道:“雷五,你做事愈发的不利落了!被人这么碍着事也不动手,是想就这么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耽误咱们的正事吗?”
“下官不敢,只是…只是下官想着他是王爷的人,所以…所以不敢…不敢贸然出手,好歹先弄清楚…”
“哼!”郑清河冷嗤一声道:“皇上早就有令,碍事者一律杀无赦。你明知此人是在牵着你鼻子走,你却还由之任之,是糊涂了还是别有用心?雷五,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忠于的也只有皇上一人,并非王爷!你别以为讨着王爷身边的人就可以靠上他,这样就能吃着两家饭。世上可没这般好的事!”
若按官职算,其实雷五与郑清河品位是差不多的,可郑清河是追随皇上多年的老人,可谓是心腹,而且此人做事比谁都狠,所以雷五一直对他颇是畏惧,忙道:“不不不,属下岂敢…属下方才是…是被这雨水打糊涂了…一仆不能侍二主,属下明白的!”
“心里真是明白才好,若只是嘴巴上敷衍,你的脚还是想踏着两边岸,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说毕,郑清河转身正要走,雷五忙喊道:“那个…郑大人,这…”
郑清河转过身来看着他。
雷五指着地上的尸体问:“这个…该如何处理?”
“处理?”郑清河冷笑道:“雷五啊雷五,你还是这么分不清主次?你觉着你还有闲情去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吗?扔在这儿自有野狗来叼走,犯不着你来替他收尸!”
“属下遵命。”
就这样吗,雷五带着自己的士兵,跟着郑清河去了渡头那边,剩下阿泰的尸体独自躺在这条泥泞的小路上任凭雨水不断冲刷,周围已被流淌出来的血染成了鲜红色…
等了好一会,确定没有其他人来这里后,堇玥方敢拉住杨念的手臂急急道:“你不是大夫吗?快去救救阿泰!快啊!”
杨念想跑过去看看,却被吕伶拉住:“罢了,流了那么多血,是来不及的。倒是你们…”
吕伶拉住她和堇玥来到水边的木桶那里催促道:“赶紧躲进木桶吧,待会姓雷的那帮人查完渡头,船就会马上出发。你们必须成现在赶紧准备好。小卫他们应该在船上等着咱们发信号的。”
堇玥红着双眼怒道:“怎可以这样!为着我们…为着让我们活着,阿泰…阿泰…他却…”
“我知道!”吕伶忽然大声喝住她,不让她说下去:“正因如此你们才必须赶紧走!!否则,他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快点!!”
杨念知道她心里比谁都更难过,可此刻他们可没多余时间再耽搁了,只好催着堇玥:“公主殿下,赶紧吧,世子年幼,淋不得雨。”
堇玥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躺在地上依旧一动不动的阿泰,喃喃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抱着小修儿躲进木桶里。
吕伶盖上了盖子后,接下来就轮到杨念。
杨念却迟迟没进木桶,只是紧紧握住吕伶的手道:“不如…跟我们走…现在!”
吕伶淡淡笑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傻话!赶紧…”
“你才是!别想着留在这儿做什么傻事!”杨念很害怕地道:“跟我们走吧…你不会一无所有,跟我们回华城,我们回陪着你…”她就担心阿泰的死会令吕伶想不开。
吕伶却缓缓松开她的手,十分镇静道:“放心,我没有想不开,即便阿泰这样,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来。从前在青楼的时候,我就看到不少人死在我面前,所以…今日之事,我能受得住的。只是我已经习惯在皇都的生活,若离开,反倒不习惯。之前是因为有人说陪我,所以我才肯嫁去华城。如今…也罢了…”
“你撒谎!”杨念盯着她满是绝望的双眼道:“你还是跟我走吧!”
吕伶摇了摇头,用手抹了抹眼边的雨水,喉咙有点哽咽道:“我没撒谎,我的确是习惯了这里。只是…对着阿泰,我遗憾没有尽早把要说的话跟他说完,不仅为着我们未来孩子的事,还为着我的事…我想告诉他,上回他离开的时候,我想着他,这趟他回来的时候,我心里是无比的高兴…我想告诉他,我心里是有他的…可是…这些…他都听不到了…”
吕伶已经没法说下去,两眼红红,她自己也分不清脸上落下的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杨念心酸地抱住她,安抚道:“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以后我们还要再见的…”
吕伶没应她,只微微点着头…
***
这雨下得愈发的大了,雨滴打在人的脸上都觉得疼。
可吕伶却一直站在岸边,无动于衷地任凭雨水打着自己,直到看着那两个木桶被安全拉上白家的船上后,她才立即转身跑过去那条路上去,一下跪在阿泰身边,吃力地将他抱进自己怀里。
在雨水的浸泡下,阿泰的身体显得十分冰冷,完全没了温度。吕伶定定看着他彷如睡着的脸容,似乎等一会就会醒来,还是难以相信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她紧紧地抱着阿泰,很淡定地呢喃着:“我知道你是在诓他们才这么做的,对吧?你等一下就会睁开双眼的,你这么憨厚的一个人,可学不着你家王爷的那套板斧…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的,你快起来吧,我要一句一句告诉你…真的,只要你起来,我就把心里话全都跟你说…你快起来吧…”
可不管她怎么说,阿泰还是纹丝不动,只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吕伶只听到周围沙沙的下雨声。
最后,吕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哇~~~!老天爷,你瞎了眼吗?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还这么年轻,你却非要如此残忍!”
忽然轰隆一个巨雷响彻天地,似乎是老天爷听了她的呐喊而给她的一个回应。
吕伶狂笑吼道:“来啊!有本事你就再下一个雷来把那些人面兽心的腌臜货全部批死!”
“要想惩治那些人,靠老天爷是没用的。”
吕伶抬头看着眼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说话的男人,一身笔直的蓝色素服,手执白色雨伞正好挡住了他的脸。而男人身后跟着的两名穿着蓑衣斗笠的随从拉着个木头车。
吕伶依旧紧紧抱着阿泰,警惕性地问道:“你…是谁?”
在哗哗雨声下,吕伶能清楚听到这男人轻笑了一声:“没想到吕行首从良后就把故人给忘了。”
一听到故人二字,吕伶方感到声音耳熟,可想了好一会都没想起眼前的是何人。
男人故意走到她面前,然后稍微挪了挪手中的雨伞,吕伶才看清他的脸,不禁大吃一惊:“是…你…周新阳!你怎会…?”
从前在青楼或者瓦舍茶馆,吕伶三不五时就会遇到周新阳跟王泓一块来,所以也会谈上几句,确实也算是故人了。不过也难怪自己会认不出他来,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跟平时的阴阳怪气大相径庭,现在听起来反倒多了男子的几分英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是昔日的那个阉人吗?吕伶这么问自己。
周新阳向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那两个随从便走了过来,想要搬动阿泰的尸首,吕伶却本能地抱紧手中人,并喝道:“你们想做什么?给我滚开!”
两个随从只好无奈地看着周新阳。
周新阳冷冷笑道:“我知道即便他们在渡头查完,也会沿着江边去别的地方搜查,可是也难保郑清河会派些人原路折返,你若想被他们逮个正着,就继续在这儿待着吧。我想吕行首也不想阿泰他就这样曝尸荒野,无人埋葬吧!”
吕伶不屑笑道:“谁不知周内侍与郑清河,雷五一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不来抓人去邀功,反倒来关心一个死了的人,安的什么心?若是想来套近乎,希望在奴家口中探知想抓之人的下落,怕是要白费心机了!奴家可什么都不会说的!”
周新阳眺望着雨雾蒙蒙的江面,微微笑道:“堇玥公主与杨念姑娘恐怕已经在船上看,正要出江呢。”
吕伶大惊声色地瞪着他:难道方才…他们在芦苇丛所做的事都被这姓周的看到了?周新阳微周新阳朝她微微笑道:“若我真要抓他们,刚刚郑清河他们在这儿的时候,我就喊出来了,还要等到现在过来给你们收拾残局吗?”
吕伶半信半疑地问道:“咱们能有什么残局要劳烦周内侍来帮忙收拾?”
周新阳半蹲在阿泰身边,略带悲伤道:“我与阿泰虽无多少情谊,可也不想见他身首异处。所以特地带人来帮忙安置他…”
吕伶始终不信他:“不劳周内侍了,他是奴家的丈夫,奴家自会安排好他的身后事。”
周新阳站了起身,淡淡道:“若你想他的坟被人挖出来,那你就给他风光大葬吧!”
“周内侍此话何意?是想吓唬奴家吗?”
“有些事,吕行首怕还不知道。阿泰是二王爷的人,而当今皇上一直最忌惮的就是二王爷。他能做出昨晚的惨剧,就能做出更意想不到之事来。为了对付自己的敌人,他说不定很会挖出他的尸体来威吓王爷。所以,若你想阿泰在黄泉也能安宁,最好就让我来给你安置他。”
吕伶很痛心地看着阿泰那安详的脸容,觉得周新阳所说的不像是谎言,便问:“你为何这么好心来帮我们?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周新阳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淡淡然笑道:“可能是为了…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吕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是,看着他那怅然若失的表情,觉得自己也许能稍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