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郑清河和其他人都走出寝宫后,周新阳和聂平安才敢从床底爬了出来。
他们扫视了一下房内,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方才有人来过的痕迹。
他们再看了一眼床上的皇上,脸容相当平静,就像平时睡着的模样,相当安详。
平安紧张地问:“周大哥,现在可怎门办?他们都在外头守着,咱们连出去都是个问题。”
周新阳跪在龙床前,恭敬地连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了起身,说道:“走!”
随即就拉着聂平安迅速从后面的窗口跳了出去。
借着漆黑的夜色,他们安全跑到一角草丛处。
周新阳小心地拉开草堆遮挡着的洞,细声道:“快,从这里爬出去!”
聂平安讶异道:“怎么在皇上的寝宫里会有这么一个洞?”
“这是我平常用来偷溜出去见丽儿用的。别管那么多了,快!”
于是,他们先后从这个墙洞顺利钻了出去。
出去后,聂平安紧张兮兮问道:“周大哥,现下可怎么办?皇上驾崩了,韩内侍也没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找皇后?”
周新阳微微摇了摇头:“找皇后也没用。郑清河与雷五都是太子的人,这就说明皇宫的禁卫军握在太子手上。皇后手上也就只有几名死士以及一个小队的护卫,根本斗不过太子。而且,你想想,太子连自己的亲生父皇都敢杀,难道他还会怕皇后吗?”
“那咱们该如何是好?要不…找四皇子?或者出去找玄武王?”
“不行!!他们手上无兵无权,根本帮不上什么的。而且找他们,只会连累他们。”
“对了,还有秀王,听说最近陛下挺器重他吧,不是还给了他几千的兵马去接管太师在西城的事务吗?”
“可这只是说,那几千的兵马还没派到秀王手上!”
平安想了想道:“那要不去找狗子哥他们,他们办法最多。”
周新阳叹了口气道:“办法多的是那姓林的小子,可是他跟大山现在都不在皇都。只有狗子那个憨直的家伙,能帮什么忙?而且,今晚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连累别人!”
平安急得直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是没办法了吗?”
“有!!二王爷夏炎玥!我没记错,当初他去华城的时候,皇上是给了他一万的兵马,而且他与西土翊王交情深,只要他知道了太子弑君一事,绝对会说服翊王一同出兵的。”
“那就找二王爷吧。那谁去?”
“你去!!”
这么说着,周新阳急匆匆地走向御花园走去。
聂平安紧跟在他身后,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他们来到假山后面的山洞内,周新阳在一角处不断搬开几块石头,不断挖开泥头,似乎在找什么。
平安问道:“周大哥,都这个时候,您还在这找什么?”
周新阳没回答,只顾自个不断挖不断找,没一会功夫就挖出一个瓦罐来。他打开瓦罐,从里面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塞进怀里,对平安道:“跟我来!”
接着,他们二人又往东华门那边走去。
快到东华门的时候,周新阳又拉着平安悄悄地往另一边的草丛处钻了过去。
聂平安看着草丛中的洞口:“周大哥,怎么你会有这么多的狗洞?”
“这你就别管了。”周新阳掏出刚才挖出来的布袋交到平安的手里,叮嘱道:“这里面好说也有一百两,你拿着出宫去吧!”
“这钱您给了我,您可怎么办?您以前不是说要攒钱与丽儿姑娘成亲的吗?”
“笨蛋,这些钱都是你自个的,都是平日你给我干私活赚下来的钱,我可都给你攒下来了。若你自己拿着,被房里那几个贪财鬼看到,准会直接把你的抢光。原是想帮你再攒够一百两才送去你家的,看来现在不行了。”
“周大哥…”平安一下子有说不出的感动来。
“现在可没空说太多了,你先带着你一家人离开皇都,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留在这儿。知道吗?宫里少了一个内侍,他们肯定会查的,免得连累你的家人,所以你带着全家一起走吧。安顿后,你一定要想办法去华城,把今晚发生的事亲自告诉王爷…若见不到王爷,告诉那个王妃也行,知道吗?除了王爷王妃,其他人都不能说!”
聂平安自然是记得王妃的,可他担忧道:“我就这么离开皇宫,不能回来吗?”
周新阳点了点头:“对!宫里要变天了,大家都知道你我二人都是跟着我师父的,以太子的性子过后肯定会来找咱俩的麻烦。所以你趁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别回来了,否则也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听到是会死,平安自然是按照周新阳的话去做。可是,他拉住周新阳的衣袖,定定看着他:“那么…周大哥您呢?也走吗?”
周新阳摇了摇头,笑道:“我答应过师父,要为他送终的。所以,他的身后事,我一定要留下办好。而且,丽儿还在宫里,在确保她安全以前,我不能丢下她。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必须留在宫里去完成。”
聂平安慌了:“可是…可是这样太危险了,说不定,太子会把你也杀了的。”
“放心吧!我可是比你聪明,自有办法应付的。”周新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别忘了,我周新阳可是个出了名的唯利小人,自古小人都是最长命的,哪有那么容易死?你快点走吧,记得出到外头就马上把衣服换了,别让人认出你是宫里的人!”
聂平安用很不舍且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周新阳,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以后会见不到他。良久,他才勉强点了个头,说道:“周大哥…你…你一定要活下来,咱们以后…以后还要一起吃饭喝酒…”
“傻孩子…”周新阳轻轻摸着他头,微微笑道:“当然会…”
***
送走平安后,周新阳疾步跑去西华门那边,这时天下起了绵绵夜雨。
他趁无人见到,悄无声色地偷走挂在西华门上的一盏灯笼,以及门边不知谁落下的一把铁锹就匆匆跑到宫门外的乱葬岗上。这里看到满地都是尸体,还发出阵阵的恶臭。
周新阳把灯笼和铁锹放在树下,并用衣衫在上面遮盖着,免得灯笼被雨水打湿灭掉。然后在那昏暗的黄光下,他开始疯狂地在尸体堆上翻找起来,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师父,您在哪里?快出来!徒儿来找您了!”
雨,下得比刚才要大,周新阳只顾找韩招的尸首,完全没顾上自己脸上不断流淌的是自己的泪水还是雨水,他只要回想起刚才师父被人拖走的那一幕凄凉,就悲痛欲绝,哀毁骨立,只想尽快找到师父的尸首好好安葬,不想让他在这种荒野之地被野狗叼走。
雨还在不停地下,周新阳还在不停地找。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找了多久,只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韩招的尸首。
周新阳激动地跪在地上,向韩招不断叩头认错:“师父!都是徒儿不好,都是徒儿的错!若徒儿当时能跑出来,若徒儿能为你挡那一剑…您老人家就不会死的那么惨!都是徒儿的错!”
虽然他明白,就算当时自己跑了出来,也是斗不过他们,自己也是有可能与韩招一同被杀,可是对自己眼睁睁看着师父死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心里满是自责和愧疚,他没法原谅自己,只能对着韩招的尸首不断叩头认错。
不知道叩了多少个头,他才站了起身,背起韩招,一手提着灯笼和铁锹,缓缓朝另一边的山坡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夜雨天,泥泞的山路格外难走。平日里,师父总说自己做事不够细心,懒散,所以,周新阳想在送师父走的这最后一段路上,好好地走,顺顺利利地走。就算自己走得慢点,辛苦点,他也也要把每一步都走好,走小心,不能让自己摔倒而害师父跌在水洼中。他嘴里不停对自己说:“周新阳,你行的,不能让师父失望,好好走上去吧!”
终于,他顺利走到山坡上的那刻杉树下。这是韩招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他说过,在这里不仅能看到皇宫,还能看到整个皇都,这样的景色是最美的。
周新阳把韩招放在杉树下,然后开始用铁锹挖坑。
空旷的山坡上,只听到沙沙的下雨声以及一下一下的挖土声。
待雨停后,坑也挖好了。周新阳小心翼翼地将韩招放在坑里,并不忘给他整理一下凌乱的白发,然后才掩上泥土,并堆起一个高高的坟头。
他在附近摘了点野花放在上面,还捡了一块木头,在上面刻着‘恩师之墓’,立在坟头上。
完事后,周新阳跪在坟前,叩了几个响头道:“师父,徒儿怕被太子发现您老人家葬在这里又来扰您清净,所以不敢给您署上名字。请原谅徒儿这一回吧。不过请放心,他日徒儿定会来给您老人家风光大葬!请师父暂且忍耐。还有,徒儿一定会为师父报仇雪恨的。”
此时,东边已现出鱼肚白,而厚厚的云层中在透出一丝丝刺眼的晨光来。
周新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忙活了一个晚上。
他站了起身,走到杉树旁,毫无倦意地俯视着旭日映照下的皇宫,紧握着的拳头忽地一下打在树干上,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夏黄玥,你这个畜生!等着吧!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
皇上驾崩的消息一传开,皇宫上下就被层层的愁云惨雾笼罩着。
太子妃一整晚就为着安排皇上大殓而不停忙着,直到第二日该打点的都打点好后,她才带着几个宫人来到寝宫准备为皇上更衣。可一进来,就见到皇后呆呆坐在床边,不动,不哭也不语,只是紧紧握住皇上开始冰冷的手。
千紫丹问旁边的易嬷嬷:“皇后就这么坐了一整晚?”
易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昨晚娘娘她听到噩耗后就匆匆赶过来,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就这样坐着,连老奴方才问话她都没搭理。”
“现在也快晌午了,娘娘一晚没睡,也没吃喝,恐怕也到极限了…”千紫丹这么呢喃着,然后走到皇后身边,在她耳边柔声细语道:“母后,您也累了,不如回去合一下眼吧。这里有臣媳看着就好。”
皇后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陛下睡着了,本宫要在这儿等他醒来…”
照顾皇后都几十年,易嬷嬷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恍惚,不禁鼻子一酸,眼睛顿时湿湿红红的。
看到皇后这幅憔悴呆滞的样子,千紫丹也是心里倍感难过,只好蹲到皇后身旁,拉着头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道:“母后,父皇是太累了,恐怕还要睡上好一会才会醒。您不如也回去睡一下吧,若父皇醒来,臣媳就去告诉您,可好?而且我想父皇醒来也不希望见着母后您这么没精神。”
皇后慢慢低着头,目光格外温柔地看着她,露出一抹慈祥和蔼的微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你真是个好孩子。”
这一瞬令千紫丹一下呆住了:难道皇后…
然后皇后终于肯站起身来,易嬷嬷忙过去扶着她。
千紫丹对嬷嬷道:“我想母后睡一觉,会慢慢好起来的,易嬷嬷也不用太担心。”
易嬷嬷向太子妃福了个礼就扶着皇后回中宫了。
接着,千紫丹就吩咐宫人们帮皇上整理衣装,她自个则有点疲倦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突然感到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弯下身子一看,是一条串着绿色玉珠的红色手绳,然后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一条,暗忖:这难道是殿下的…可是我记得昨晚殿下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跪着哭丧而已…难道是之前丢的?不对,昨日我明明看着殿下还戴着的…那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