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虽好,”何生环顾四周,有点可惜道:“可夜里才来欣赏,似乎不太合适宜,没能看尽其美态…”
“大人此话,奴婢不敢苟同!”杨念立即抬头直视他反驳:“日间的花自然有日间的美,可夜间的花也有它们的美。大人可能不知道,入夜时分,百花在一片静谧中都能散发出比白天更浓郁的阵阵幽香。是想,朗月清风,幽香环绕,那是何等的享受?在这般气氛下,欣赏朦胧月色下的花卉,不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吗?更何况,有的花只在夜间开放,这些花在夜间盛开的姿态也是多姿多彩,所以,大人怎能说夜里来不合时宜呢?”
突然,她想到,若换作是关玉章,他肯定不会说出夜里赏花不合适宜的傻话,相反,他可能会说出自己刚刚同样的一番话。
何生惊愕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欣赏地笑着说:“没想到,姑娘有如此见地,本官真是见识到了。”
杨念这时才觉得自己刚刚是说多了,忙低下头,很谦卑道:“大人见笑了,刚刚只是奴婢随口胡说罢了,哪算什么见地,大人请别见怪。对了,大人方才说…迷路了…可,大人应该不是第一回入宫吧,怎还会迷路呢?”上次就说是第一次去白府,所以迷路,可这回…
何生有点尴尬地笑道:“不怕姑娘笑话了,我这人从小到大最差就是辨方向,不管走多少次,就是认不得。所以每回都必须要有人带路才行。今日被在御书房与皇上谈了一天,到日暮时分走出来,都找不到一个公公给我带路了,于是我就想自己四处走走,或许会碰到个人,可是…”
杨念忍住笑道:“可是天都黑了,还是没遇见一个人,大人就误打误撞走进御花园了,是吗?”
何生脸红红地讪笑道:“就…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天又黑,我看不清楚路,就…就撞倒姑娘了…让姑娘见笑了。”
杨念微笑道:“那就由奴婢为大人带个路吧,这个时候,宫门还没下钥的。”
何生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那就有劳姑娘了。”
就这样,杨念提着自己带出来的灯笼,带着何生朝东华门慢慢走去。
何生偷看了她好几次,终于问:“不知姑娘今年芳龄…”
一听到这个敏感的字眼,杨念整个人绷紧起来,勉强笑着应道:“大人是看着奴婢应该年纪不小,不适合来这当宫女吗?”因为关玉章就经常拿这个笑她,所以她很讨厌这个话题。
“不不不…”何生听出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中夹带着些许不悦,忙紧张解释:“请姑娘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像姑娘这样人美,心又好的,应该早有婚配才是,可如今却入宫来当宫女,那…”
这人说话还挺好听的!杨念马上漾起清泉般清澈的笑容应道:“大人猜的没错,奴婢至今仍未嫁人。也不瞒大人,奴婢一直都没人来说亲。所以想着也许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索性跟公主殿下入宫来当宫女好了。”
何生有点欣慰地笑了起来,然后用半带安慰的语气说:“姑娘想多了,像你这么好的姑娘,日后定能嫁个如意郎君的。”
虽然知道是客套说话,可杨念听着就是很舒畅,却仍装得一副谦卑样子道:“话是如此,可奴婢都是个大姑娘,恐怕这辈子也没这个福气了。”
何生笑着道:“姑娘可别妄自菲薄。瞧咱们长公主,等了翊王打仗回来,足足等了七年,等到翊王凯旋归来,她还不是一样标煤已过,可翊王依然将她娶了过门。”
一提起黛玥和杨翊,杨念刚刚的好心情一下没了:“奴婢又怎可与长公主相提并论呢。不管公主等上十年八年,翊王只要能回来,是铁定会娶公主的。而奴婢又没情郎,自然就没这福气了。”
“我也只是拿这个做个比方而已。天友善人!所以老天爷也肯定会眷顾顾念你这么心善的姑娘的。”
很可惜,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所以老天爷不来收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还要它来眷顾我?杨念这么暗嘲自己,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便随便敷衍一句:“那奴婢就承蒙大人的吉言了。”
她开始觉得这个何生说的话有点难听了,不想提的他都在自己面前全提起了。真歹命!
可这何生还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福气这东西,还真不好说,说不定哪一日就落在你头上来了。就拿大夏皇室来说吧,像长公主和小公主,虽然只是皇家公主,与皇位无缘,可谁又想到,他们的血脉还是有机会成为皇位继承者呢。这就是意想不到的福气了。”
听到这里,杨念惊住了:“他们的血脉?什么意思?”
何生淡淡解释:“关于这个…姑娘不知道也不出奇的,这可是从先代皇帝所立下的新规矩,以后即便是皇上的公主,只要她生下的是个男孩,将来也是有皇位的继承人之一。若当朝皇帝所选的太子无能执政,那么顺延下去,除了皇室宗亲的子嗣,公主的儿子也同样可以继承大统。”
“公主的儿子…”杨念停住了脚步,喃喃自语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他居然就是为了这个才做出那样的事来…天啊…”
何生见她呆住不走,忙问:“姑娘…你…怎么了?”
然后他朝前面一看,东华门已经在眼前了:“哦,到宫门了…”
杨念稍稍回过神来,向他福礼道:“既然到了宫门,奴婢就不送大人了,在此别过。大人请走好。”说完就想转身走开。
何生这时才想起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喊住道:“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杨念转过身来,朝他来一抹嫣然一笑:“奴婢姓杨,单名一个念字。”
说完,她就缓缓离去了。看着她的美丽倩影,何生忘我地笑着自语:“杨…念…我记住了…”
***
过了几日后的一个早晨,白夜华巡完铺子就在逸仙居歇脚,可走进去的时候,就见到杨皓,夏青珀以及夏玄玥三个坐在那里很清闲地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
白夜华走了过去,直接搭台坐下,笑道:“几位不是说今日会有好戏看的吗?怎这么早就下朝来了?”
昨日他就听说戚家一案“发现”了什么新证人,可以证明戚家上下的“清白”,所以今日皇上会亲自在大殿上重新审理此案。
杨皓神神秘秘地说道:“原本是有的,大伙也看得正精彩呢,可是就在最重要的时刻,中宫传来皇后晕倒的消息,皇上就匆匆离开了。”
“皇后晕倒?”白夜华吓了一跳:“皇后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夏青珀摇了摇头:“韩内侍只让群臣都退朝。”
夏玄玥也有点担心:“今日芳儿与秀王妃也进宫去看母后,他们现在就在中宫守着,若出什么问题,他们会派人来跟咱们说的。”
杨皓有点匪夷所思道:“你们说这事着实离奇,之前不是陛下病重的吗?太医稍微加重了药后,今日瞧着陛下精神了许多,可一下又变成皇后晕倒了,这会不会有点邪门了。”
“邪什么邪!”玄玥皱着眉头瞪着他:“别说这种不干不净的话来咀咒本王的父皇和母后!”
“下官岂敢!”杨皓讪笑道:“只是拿出来讨论讨论罢了。秀王是吧?”
“关我什么事!”夏青珀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喝着,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白夜华偷笑了一下道:“皇上皇后的事,咱们还是别妄议了,不如谈谈你们今天看的那场戏吧。到底是怎样的?”
一说起这个,杨皓就来劲了,故意压低声音对他道:“说起这个,白兄,包你看台上唱戏也没看这个精彩!”
“有你说的那么精彩吗?那先等等!”白夜华被说得饶有兴致,忙让小二端来几笼点心,再添了个茶,一边吃喝一边听着。
杨皓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今日早朝上,刑部就把那个找到的证人带了上大殿。你猜那个所谓的证人是谁?他正正就是冬至那个晚上负责赶车的车夫。那人一上来就指着太子说,冬至那个晚上是太子指使他送梁媛去太师府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太师府于不义!还说他自己偷听到太子与梁媛说已经造出许多不利于戚太师的条条罪状,届时可以借此推到太师。面对当面的指控,殿下并没有任何做出任何辩解。身穿囚服的戚太师就顺势在皇上的面前直喊冤枉了,说太子是故意让梁媛去他府上杀害他家的老太爷,然后反告太子杀人,栽赃嫁祸,反正什么都往太子身上推了,形势一下变得一面倒。正当大家都以为戚太师这趟能脱罪之际,皇上当着群臣问了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杨皓歇了下来,喝了口水,故意卖起了关子。
白夜华急了,忙追问:“问了什么?杨皓弟,快说嘛!”
夏青珀看出杨皓是故意学那些说书的那套在吊人胃口,便不理她,自个说出口了:“皇上问,那天晚上戚太师为何要找人送个姑娘到府上去。”
看到自己的话被他抢去说了,杨皓佯装不悦:“秀王,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是我在说的嘛!你怎么抢了去说呢!”
夏青珀朝他揶揄道:“我不是见你自个不想说下去才帮你说的嘛!你还说我不厚道!若你是想继续说,那你就要赶紧说才对,还让人家干着急的!”
玄玥也讥笑道:“这么说来,就是杨兄你这个说书的不厚道咯!”
“怎么连玄武王你也…”同时被两个人戏弄,杨皓有点不爽了。
白夜华忙催:“你们别打岔,你快说,后来怎样?”
“后来…”杨皓只好继续道:“戚太师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是从青楼雇来的歌姬,说只是来他府上助兴的,还说老太爷喜欢听唱曲,就让歌姬到他房里去唱几个曲只逗老人家开心,可就是没想到来的是梁媛,还会杀人。反正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说得情真意切,满脸悲痛的,十足一个孝子呢,不认识的人看到都会为之动容。不过,皇上脸色却大变了,一把将手上拿着的那份刑部交上来的供词扔到戚太师面前,大骂岂有此理!”
白夜华又傻眼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皓得意道:“因为,之前刑部给那个证人记录的那份供词上面写着戚太师是让他去接老太爷新纳的一位小妾回来,而冬至那晚就是为老太爷办的纳妾之喜,所以才请了那么多朝中官员来吃喝的。二人所说的话对不上,所以皇上雷霆震怒。更好笑的是,当时那个车夫低着头看着戚太师,委屈巴巴地说什么太师为何不照着戏本来说,他可是很认真地背熟的,是准没出错,错的是太师自己。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掩嘴偷笑。大家都说这趟戚太师真的是栽在一头蠢驴身上了。”
听到这里,白夜华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出好戏就这么没了…”
夏青珀忍不住插话道:“这个时候戚太师已经吓得脸青唇白的,他自个都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他原本是想对皇上解释那个小妾本就是青楼的一名歌姬来圆谎的,可是没想到那个车夫会那么多嘴,说出那种话,他想绕也没法绕了。我那时看得真真的,他只好看着站在旁边的何生,想求救。可惜,何生这个机灵鬼,从头到尾都没说半句话,只默默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要为他分辨的意思。”
白夜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何生这家伙…”
“白兄,现在高兴还早着呢,好戏可还在后头!”杨皓继续兴味盎然道:“对戚太师这出反栽太子的戏码,皇上自然是大怒的。可是闵太傅接下来做的才叫绝。他突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呈上了戚家的账簿,上面记载着戚家明里暗里做的所有买卖,包括私挖金矿,贩卖良家妇女,贿赂各大小官员,与当地知府勾结私自给陆城百姓苛捐杂税…等等罪状,一一记录得清清楚楚,巨细无遗,皇上看到后青筋都爆出来了。而戚太师是当场就傻了眼,我当时还能隐约听到他喃喃自语说什么那个账簿是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