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冲着丁国馨低声说:“娘,你怎可随随便便给我娘子出这种馊主意?”幸好他回来得早,否则自己才过门一天的妻子就被他母亲推出去当什么绣娘了。
“瞧你这紧张的样子,我明白你和你爹一样,总不喜欢女子在白家铺面抛头露面,就怕有损白家名声嘛。可是,我不都为你着想嘛。若媳妇给你看着绣坊的生意,你不就可以轻松一点咯。”
“为我着想?我的好娘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你八成想着柳儿在绣坊的话,出了什么好刺绣,你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到时候你就能把最好的留下来自己用,对吧?”
被戳穿了,丁国馨别开脸去,有点委屈道:“什么我自己用,到头来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俩留着的嘛!你和你爹在外头是要见人,要应酬,这么多年要不是有我给你们打点衣物,你们那不修边幅的性子能在外人面前有那么体面吗?你们这些男人也不知道我们女人持家多不容易,回回有好东西都是先为你们留着的,还说得我们那么自私一样,真是不识好人心。媳妇,你说是不是?咱们做女人的多冤呀!”
以前在这个家里,虽然只有她一个女人与这两父子单打独斗,也从没输过。而现在柳儿嫁了进来,她铁定要把这个媳妇拉到自己这边的阵营来当战友,势头就能变得更强劲了(这是她个人认为的)。
“娘…这怎么说好呢…”白夜华真服了他这个母亲,每回总能说得自己委屈巴巴的,好像他们父子俩就欺负她一个那样,如今还要把才过门的媳妇也一块拖下水,这令白夜华实在按耐不住了:“我的好阿娘,你要闹就只管冲我就好了,何必非要把柳儿拖到一块?她才嫁过来,都摸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你现在这样不是在她面前打我的脸吗?你就不能留点面子给你儿子我吗?”
丁国馨一下被惹火了,以前不管自己怎么说怎么闹,自己的儿子也不会驳她一句,可如今一下就顶了她那么多句,不有火才怪,变双手叉腰大声喝道:“哎…反了,反了!老娘养你这么大,你现在娶了老婆就没娘了,好呀,你这个不孝子!娘真是白养你咯…”
说着,她掏出个帕子来,捂着脸,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见到白老夫人使出了杀手锏,在场的掌柜们立即明白这出戏是有得闹了,纷纷告辞,匆匆离开白府,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留在这里根本没意思,而且白老夫人若下一步真要发飙起来,绝对会殃及池鱼,所以先走为上!
二虾也有点犯愁,凑到白夜华的耳边细声道:“唉,公子,您干嘛把老夫人惹毛了?她使出这招,肯定是没完的。您就让着她,女人上了年纪都是特别棘手的…”
“什么上了年纪!我现在很老吗?”丁国馨猛地抬起头头,狠狠地瞪着二虾,黑着的面容上没有一点泪水:“我头发还没白呢,就说我上年纪?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虾米,跟你主子跟多了,也学会他那不分尊卑的耍嘴皮子了是吧!若再乱说半句,小心我罚你把家里所有的马桶都去洗了!”
“不不…小人不敢了!”二虾连连摇头,双手捂住最,不敢再说半句话。
“呵呵,二虾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被老夫人骂了?!”这时白老爷回到了家,一进前堂就看到这一出戏,忍不住小呵呵呵道:“都说你多少回,有些真话不宜宣之于口,只能憋在肚子里。你就是不听。”
“老爷!”丁国馨一下扭过头来,白了丈夫一眼:“连你也要惹我吗?!”
“哪有的事?夫人听错了!夫人继续继续!”
于是丁国馨继续掩脸哭喊着与儿子闹个没完。白老爷淡然自若地坐了下来喝着茶,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开饭吧。”
丫鬟顿时明白他意思,便去了厨房准备午饭。
柳儿看着此情此景,只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她身边的彩云看到连丁国馨身边的老嬷嬷也是一派安然站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只好走进白老爷身后,细声问道:“老爷,都还没到午时呢,您就想着吃饭?这时候不是应该劝劝老夫人和公子才对吗?”
白老爷一边喝着茶一边甩了甩手,很淡定道:“莫慌莫慌,不要紧的,习惯了就好。而且,若不趁现在开饭,再晚点你老夫人真要发飙起来,咱们想吃都别想吃了。”
“可是…”云彩看着那良母一个骂一个哭的,真叫人担忧。
白老爷依旧不以为然:“不会有事的,开饭,开饭!”
“…”彩云完全愣住了:老夫人真发飙也不至于吃不了饭的吧?
柳儿向她递了个眼色,笑道:“彩云,你与我一块去厨房帮忙开饭吧。”
“是。”
走了出去后,彩云才敢问:“柳儿…不,是少夫人,你就这么随着他们吗?”
“既然公公都说不要紧,那就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云彩看到柳儿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格外欢喜,便问:“少夫人,怎么您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是有点的。”柳儿微微笑着说:“我是在宫里长大的,宫里人前人后都是讲究规矩,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家人应该是啥样子。自从王妃娘娘嫁来后,咱们在王府的日子完全变了样,比在宫里的时候要随意许多,可也热闹了许多。我看不惯不守规矩的人,可是,大家热热闹闹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王妃曾说过,有吵有闹,才是一家人。方才看到官人与婆母那般吵闹,还有公爹的自然自得,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家人。我很庆幸,自己能嫁来这里,也觉得很幸福,因为,”柳儿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欣然笑道:“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
阿泰跟着吕伶在瓦舍守了三日,还是没守到太子的到来,却遇到吕伶的几个昔日的恩客。
有的温文儒雅,有几分君子风度的只是与吕伶寒暄几句。
而有的是色中恶鬼,见着吕伶就要她陪酒,并摸手摸脚的,若非阿泰跟在身边,他们还要搂着来亲个痛快。
更有甚之是听到吕伶从良了,以为就是嫁了身边的阿泰,便故意来找茬,说什么自己当年要替她赎身当侍妾她不肯,非要嫁这样的穷小子,嘲讽她是装清高却没下场之类的。反正阿泰听着就是不堪入耳,要不是吕伶拉住他,他还想冲上去打人一顿。
这是第四日,当阿泰来到瓦舍的雅间时,就看到吕伶又被一个恩客纠缠不休,并用言语嘲讽,让他很恼火。他二话不说就走过去像前几天一样把人直接赶走,然后关上雅间的门,不再让其他人进来,嘴里却不断骂道:“什么名门子弟,都是一群败类!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吕伶却不以为然道:“阿泰小哥也莫恼,这种话奴家也都听习惯了。”
阿泰却很替他不值:“可是他们那些人对着一个姑娘家也未免说得太难听了。”
吕伶自嘲道:“在他们眼里,奴家这种姑娘也非正经人家的姑娘。咱们这些烟花女子,注定是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只是几句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听听就过去了,也死不了人,反正我以后过得好就可以了。”
这么说着,她轻轻摇着团扇,不时朝门口望去,看太子有没有来。
阿泰现在的心思却没在太子上,而是一味只替吕伶担心:“可是吕姑娘,你的铺子也在皇都大街上,总会遇上这些人,你一个姑娘家想在这里过好点的日子怕是不容易…”
吕伶对他笑道:“即便如此,也是没办法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阿泰犹豫了一会又道:“我觉着,吕姑娘还是找个好男人做依靠会容易点,起码以后遇上你的恩客也不会被骚扰,即便日后再有人拿言语讥笑你,也能有个男人替你撑个腰。”
“好男人?这谈何容易。”吕令淡笑道:“像阿泰小哥这样的好男人也不会选奴家这种出身红尘的女子,更何况是别人。还是随缘吧。”
“我会!”
阿泰突然冒出这两个字,把吕伶吓了一跳,随即她掩嘴笑道:“阿泰小哥还真会说话逗奴家开心的。”
阿泰有点紧张了:“吕姑娘,我…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但…但是,我说的是真话,像吕姑娘这么好的姑娘,若换作我,我是愿意娶的。”
“奴家知道阿泰小哥是个好男人。”吕伶止住笑意,很认真道:“就算你真不介意我的出身,可在年纪上奴家就与你不配了。若没记错,奴家可是比你大两年。说直白点,奴家就已经是个末日黄花了,你若真娶了奴家,就是老妻少夫,真真会惹人笑话了。”
阿泰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可是不管怎么看,吕姑娘看上去就才十八十九的模样,什么老妻少夫,外人肯定不会看得出来的。”
吕伶笑道:“你还真想得够简单。”
阿泰有点尴尬道:“我这人嘛,也不懂那些公子哥儿那般会吟诗作对,更不懂附庸风雅,但平日看王爷王妃相处,自然也懂点男女之事。无需太复杂,彼此坦诚相待就足够了,这点上我觉着自己是能做到的。”
“坦诚…”吕伶突然一脸愁容,苦笑着道:“那我就是最不坦诚的一个了。”
“此话…怎说?”
“个个都以为我是自命清高,守身如玉的艺妓,这么多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可是,谁又晓得我才是个不折不扣的不洁之身。”
阿泰顿时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
吕伶缓缓继续说戚前尘往事:“我之所以答应卖身到青楼,是因为当年小小的我早已被隔壁员外家的少爷破了身子。人家有钱,与知府大人串通一气,我爹娘知道斗不过,只拿了些银子就了了这门事。自此,在他们眼中,我就只是个亏本货,他们甚至早早就交代好,若他们病故,就让我自己去青楼卖身好有钱葬了他们。换个话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我之所以选择卖艺这条路,并非我真那么清高。只是因为我想留点做人最起码的尊严给自己,什么一个人会过得好,什么我也许会嫁给别人当正妻,这一切一切,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只是从前有一位跟我年龄相仿的小姐妹跟我说,女人”她扭过头看着阿泰,故意笑着问道:“像我这样的女人,你还敢说你不介意,你还敢说你会娶吗?”
听完她的话,阿泰呆了一阵子,然后正要开口说什么,吕伶突然站了起来,欢喜道:“皇太子终于来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看准时机就带殿下上来。”
接着她不慌不忙,保持着仪态万千地走下楼去迎接太子。
没多久,阿泰就听到吕伶与太子有说有笑地走来雅间。他忙装成伙计站在一旁。
“吕行首可是才貌双全,以后只当个豆腐西施,怕真是委屈了。”
夏黄玥这么小说着走了进来,对站在一边的伙计视若无睹。
吕伶笑着应道:“奴家就只有当豆腐西施的命,也是没办法了。若哪日殿下赏个脸,莅临奴家小店吃个豆腐花,那就是奴家莫大的荣幸了,说不定届时还能带旺小店的生意了。”
夏黄玥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有机会,本太子定要亲尝一下吕行首的手艺了,可到时候就别怪本太子‘吃你豆腐’咯。”
吕伶明白他话中之意,忙用团扇掩着半边脸,娇羞道:“殿下也还是这么爱拿奴家开玩笑。到时候不如就带上太子妃一同来光临本店吧。奴家肯定会盛情招待。”
这般说着,她给太子斟了酒。
夏黄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无奈道:“紫丹她可不喜欢外头这些小吃。她的嘴刁得很呢。肥一点,腻一点,咸一点,甜一点…反正她对饮食甚为讲究,寻常食物她都不轻易吃进口。”
吕伶又给太子殿下添了酒,轻笑道:“看来太子妃是对养生之道颇有深究了。”
“她那种养生…”夏黄玥苦笑了一下,暗叹道:“我还真怀疑她是在修仙呢,每日连青菜荤腥都算着来吃,多一点也不行,有时候还可以一日不进餐。她说这是从美体美肤,女人啊…真服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没想到太子妃也会做到这份上来。”
吕伶这么说着,然后向旁边装成伙计的阿泰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