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一脸惘然站在渡口的一个茶寮旁,问道:“俺到底答应什么了?”
不说明白,他是不会走的!
对他的这种健忘,林卫真是彻底无语,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只好由狗子提醒道:“大山哥,那时何大人是安排你们当值到廿三才能休假,可你为了能回来赶上华城的抢花灯大会,就跟何大人吵了起来,要求提前三天休假。最后你还说只要你能提前休假回家,你就答应把整个牢房打扫一遍,而且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这…那…”大山似乎记起来了,忙打哈哈道:“那也是俺随口说说唄,姓何的也未必记得吧。”
林卫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何大人跟那王八蛋是一样,能随便蒙混过去的吗?”
“这么说…”大山苦笑道:“即便如此也不用那么急吧,把喜酒吃完了再去也不迟吧!”
狗子补充道:“大山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何大人发了话,你必须要在开年后他第一次来巡查牢房的时候弄好的!否则你就要把从王泓家的几千两交出来!而明日就是他来巡视的日子了…若你现在不赶紧干,偌大的牢房你怎来得及呀!”
大山大吃一惊:“这狗娘养的!怎知俺从王泓家里捞了几千两?!”而且现在钱都在他老子手上了,他哪来钱上交?!
兀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狗子,奇怪道:“哎…你这狗子怎好像什么都比俺家清楚的?”
对这一问,狗子百般无奈,打从心底佩服大山的记忆了:与钱无关的事总能忘得一干二净的。
林卫只好道:“那日狗子休息,是你叫他拿饭菜来给咱们吃的。”就在那时候碰上了何生来了牢房。而从王泓家里捞出的几千两,林卫自个也有分的,到时候真要大山呕出来,那他自个的那份也走不掉的。所以他才那么紧张。
“哦哦…还有这回子事呀…哈哈哈…不过…”大山又问狗子:“你干嘛现在要跟着俺们一块回牢房呢?”
狗子应道:“多一个人帮忙能快点干完嘛!”
“俺说的不是这个…”大山指了指正往另一边路走去的乐礼:“你就不跟家老爷子回去道观吗?”
狗子一下呆住了:“这…这个嘛…”
在过去几天,在大山的“努力”之下,狗子总算是肯见乐礼了。之后乐礼回回主动来找狗子搭话时候,狗子也不再抗拒,总算显得分外自然,还肯与他坐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所以大山以为这两父子算是放下了心中芥蒂了。更难得的是,昨晚吃饭的时候,乐礼还十分开心地跟大家说哟啊把毕生的武功都传给狗子。
其实狗子习武的初衷只为了自卫保命,一旦发生什么事来,也好应付一下然后逃跑。而且他不像大山那边伸手矫健,也不如林卫脑瓜灵活,所以根本不是什么练武的好料子。之前在道观跟着乐礼学基本功的时候就经常被骂“蠢蛋”“没天分”之类的话,可昨晚乐礼却当着众人说什么“虎父无犬子”“我儿子定能成大器的”,令他一下羞得面红耳赤,心道:把话放得那么大,到时候自己啥都没学成,他肯定要杀了我!还真不如没认这个爹的好!
狗子只好对大山道:“这个…我…我跟他说要帮你忙,待过几天再去…”
“别管这些了!”林卫一下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点吧!!”
正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妇人挽住个篮子走了过来,大声喊住他们:“这几位小哥,请留步。”
狗子讶异道:“是…向嬷嬷?!”
向嬷嬷笑道:“哎哟!你不就是守东华门的那位吗?这么巧呀。”
大山和林卫在过年前见她来过牢房探视戚太师,所以也认得她,礼貌上给她行了个礼,并问:“嬷嬷今日怎出宫来了?!”
“今日可是白家的大喜日子,我就来替娘娘来送礼,顺道贺喜一番罢了。刚刚听到几位说是要回去东城大牢对吧…那不知能否替行个方便…”
这么说着,向嬷嬷攥着个手帕悄悄放到林卫的手上:“我只是想进去探望一下故人就得了。”
故人?摆明又是看戚太师他们了!
林卫摸了摸手帕中硬硬的东西,断定是一锭重量不轻的银元宝,向大山使了个眼色。
大山顿时乐开了花,殷勤道:“方便方便!当然方便!小人给嬷嬷带路吧!”
大山带着向嬷嬷走在前头,狗子拉住林卫走在后头,细声问:“小卫,这真的没事吗?若被何大人知道…”戚家如今可是朝廷重犯,他就怕林卫和大山这样会惹上什么麻烦。
林卫笑道:“没事,之前何大人就特意交代过,这个嬷嬷要来就随她来,其他咱们啥都不用管。出了何事,何大人自会担当。”
“哦哦…”
待他们走远后,一直坐在茶寮内听着他们说话的两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开始细细私语起来。
身着粉衣的女子轻轻撩起帷纱,呷了一口热茶,微微问道:“他们口中的何大人…是刑部那个…何生?”
“应该就是他。”另一名着蓝衣的女子细声道:“现在戚贵妃那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何大人了。不过,娘娘,奴婢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何大人到底站哪边。明明都靠着闵太傅那儿,让戚太师下了狱,可同时又在暗地里秘密帮着戚贵妃去谋划救出戚太师…”
“若连你也能探到的秘密就证明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了。何大人到底是倒向哪边,是显而易见的事。不过,倒是这个向嬷嬷,本太子妃还真想不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蓝凤,你悄悄跟上去瞧瞧她到底做什么。”
蓝凤犹豫道:“可是娘娘,今日咱们出来,是替相爷与夫人去参加白家的喜宴,之后还要急着回宫呢。”千宰相夫妇素来与白家老爷有点交情,所以人家娶媳妇,当然要去吃个喜酒才行,可这时候他们乡下的一个故友也有喜宴,于是就拜托千紫丹替他们出席白家的喜宴了。
千紫丹一手托着下巴,侧着美目看着她,淡笑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殿下他还巴不得我能明日才回去呢,这样他好跟梁媛两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好好甜蜜一番了。所以你今日就好好盯着她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黄昏的时候来白家找我吧。”
给丈夫与其他女儿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还能这么淡定,蓝凤真是佩服眼前的这个主子了,若果换作是原本的千紫丹,肯定日日为此唉声叹气,伤透心神。
千紫丹见她呆呆看着自己,提醒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呀。”
“是…”蓝凤回过神来问道:“可娘娘您一人在外头,奴婢不放心…”
千紫丹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瞄了瞄身后一直沉默喝茶的男人笑道:“傻丫头,我怎可一个人?你赶紧去吧!”
无奈下,蓝凤站起来往太子妃身后的黑衣男人肩膀拍了拍提醒道:“你啊!记得看好主子,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那男人没理她,只微微点了个头。
接着蓝凤就走了。
千紫丹结了帐后,走到那黑衣男人身边笑着细语道:“子墨,你今日不用躲在暗处了,直接跟在本太子妃身边吧。”
子墨向她鞠躬道:“属下遵命。”
子墨原是子赤的旧部之一,后来被派到中宫,成为皇后的人。为了保护太子妃的安危,皇后便把他派到太子妃身边去。若无必要,平时他都是躲在无人能见的地方暗中保护太子妃。
当他们来到白家府邸时,门前负责接待的小厮一见到戴着帷帽的千紫丹有点好奇,但还是习惯性地满脸笑容招呼道:“这位娘子可有请帖?”
千紫丹把请帖递给了他。
小厮一打开,殷勤道:“原来是相国府的,失敬失敬!不过,怎不见千大人与千夫人呢?”
“家严与家慈有事,赶不及回来,就由我来替他们来向贵府祝贺了。”
“哦哦,原来是相国千金…等等…”小厮这才想起宰相家只有一位女儿,那么这个岂不是…他正要跪下行大礼:“太子妃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了…”
千紫丹忙阻止他,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微微笑道:“我只想安安静静来吃个喜酒,不想被其他人惊扰,劳烦这位小哥带我去个稍微偏僻的地方就坐即可…哦,对了,”她从怀里掏出个锦盒,这是送给新郎新娘的贺礼,请代为转交。”
小厮打开锦盒一看,简直吓傻了眼,里面是一颗女人手掌大小的夜明珠,在白日之下他也能感受到其璀璨耀目的光芒。
他一时抓不了主意,如此贵客来到,怎可随随便便让她坐到偏僻的地方呢?一见到石先生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他,并将锦盒塞到他手上,向他耳语了几句。
石先生马上明白什么事,笑容可掬地为太子妃引路,并道:“相国千金能大驾光临,真是令咱公子的婚宴生色不少啊。”
千紫丹没搭话,只是暗笑:这人还挺会说话的,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太子妃来,就改用相国千金,既不失礼又符合了自己的要求。大户人家的管事就是不一样。
石先生把他们带到前堂一个角落的位置,这里既能看到新郎新娘拜堂,也不太显眼,可谓是不得失贵客之余也让客人满意。
千紫丹坐了下来,依旧没摘下帷帽,对身边站着的子墨道:“你也别站着了,整天站你不累吗?坐下吧。”
子墨始终不敢,只道:“这不合规矩。”
千紫丹皮笑若不笑地道:“若你不坐就显得更加碍眼了,你想我引人注意吗?!”
“这…不…”
“坐!”
子墨听出了千紫丹说这个字的时候是用了不容抗拒的语气,便只好按照她的话坐了下来。
石先生吩咐一个稍微机灵点的丫鬟来招呼他们,然后就走到白老爷和白夜华身边说明了太子妃的事,并把夜明珠交给了白老爷。
既然太子妃不想被打扰,那他们就先安排拜堂里,过后敬酒的时候再打招呼吧。
没一会,新娘子出来了,所有来宾都涌到前堂来看拜堂了。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人群中有一把很扫兴的声音大嚷道:“不准拜堂!老子可说过了,你们这亲事成不了!”
随即,众人就见到一个穿金戴银,大腹便便,尖嘴猴腮的男人走了进来,一把撤走白夜华与新娘拉住的花球,怒道:“谁允你们成亲的!”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谁都不敢插话。
千紫丹却看得来劲了,细声笑道:“这人该不会是来抢亲的吧?!若真这样,就好玩咯!”
她一直住在皇宫里,总是端着一本正经,都憋坏了,难得看到这么一场闹剧,她当然不会错过。
而子墨却很意外,他完全没想到端庄优雅的太子妃会说出这样随意的话来。
白老爷忙上去制止他:“堂弟,你是不是喝多了?咱们上回不是说好的吗?有啥事,就让他们先拜了堂再说…”
那个男人没事指着白老爷破口大骂道:“你…你还把我当堂弟吗?!我上回就说得清清楚楚,咱白家不能娶这个女人!即便真要娶,她也只能当妾,不能当正妻!!我还以为你们听进去了。可好啊,你们大方这边的就一直瞒着我…瞧你们今日这排场,摆明就是要娶她回来当未来白家的少夫人了!这简直是违背了咱白家的祖训!”
白家祖训?千紫丹拉住给她添酒的丫鬟,细声问道:“那个…白家祖训,到底是什么样的祖训?”
那丫鬟见都吵开了,也知道根本瞒不了,便搁着帷帽给她耳语道:“其实是白家老祖宗怕白家的航道权被大夏皇室宗亲夺回去,所以定下了一条规矩,就是白家绝对不能与姓夏的皇室结亲。”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千紫丹完全没想到白家与夏氏宗室有这般冤缘,便又问道:“那…这个男人是白家什么人?怎那么神气的?”
“那是之前白老太爷二弟的儿子,是咱家白老爷的堂弟,叫白义。虽说白家一直都是咱们这一房人掌管,可老太爷生前就把皇都几家铺子分给了二房,可这个二房的老爷子就是贪得无厌,总是想抓紧机会找出咱这房的错处来,好诈多几家铺子。”
“呵呵,”千紫丹掩嘴偷笑:“名字果然改得好,‘白蚁’,就只会把家中的顶梁柱给蚀光,毫无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