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和谢知礼随众人一同到书院时,归云书院的先生已经在门口迎接,整齐的排成一排,很是恭敬的模样。
“诸位先生里边请。”领头的夫子恭敬行礼,也没让他们在门口寒暄,而是领着他们往书院里走,边介绍归云书院的置景,也同时介绍他们几人的身份。
傅卿随众人一同迈入书院。
她发现归云书院的门槛较一般人家要高的多。
寻常家里,门槛微抬脚可跨过,这书院的门槛却是要刻意再抬高一些,几乎快到小腿。
她看了眼领头的那人,对方正在自我介绍,姓房,名伟仁,目前替自己的先生暂代书院院长一职,他的老师回京述职,极大可能会重回官场,虽说是暂代,约莫便是下一任的院长,也是书院中进士科出身的先生之一。大概就是在进士科中不上不下,又没什么背景,只能等着朝廷派发官职的那批人之一。
傅卿见他神色间多倨傲,想必他对于自己这境遇也是颇为不忿。
房伟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苏明昔等人,对于苏明昔以及其他几位先生,他多有耳闻,也知他们大多都是有着京城的背景,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如今亲眼见到真人,当真是觉得不同凡响。
他言语间也颇为推崇。
“房院长,不必这般拘束,如今老夫也不过是个闲散人罢了,有幸开了家书院,也是想要为朝廷再尽一分心力。”苏明昔乐呵呵的说着,没有什么架子。
不仅是他,林先生等人也没有端着架子。
他们对归云书院很是好奇,早年也曾出入国子监太学,不过当时他们并未担任书院的先生,对此没有太过注意,现如今以新的身份再进书院,他们却是忍不住多加观察,想着自家的书院也能再添置些什么。
他们身边都围着归云书院的先生,每个人脸上都很是热切。
唯独傅卿和谢知礼身旁除外。
刚才苏明昔介绍之时,其他人就毫不在意。
谢知礼不用说,名头最大的便是谢家的独苗,傅卿一介女流,无法入仕,又超乎世俗,竟还在书院担任先生。
在他们眼里,青云书院什么都好,唯独请了傅卿做先生这点,实在让人诟病。
房伟仁与苏明昔交谈中,他的话语间也不由的带上了一些轻视之心,无外乎说一些大男子主义的话,倒也没有敢说的太过,毕竟傅卿还是苏明昔亲自点头招进去的人。
不过光是这点,就让苏明昔等人亲近不起来。
如今文人身上有的毛病,在他们几个先生身上,一样不缺。
因此在房伟仁提出宴请他们时,苏明昔就替众人都推了,“今日前来,也是有幸得几位先生邀约,不过林先生与傅先生的妻儿都还在逛庙会,到时候还得与他们会合,就不打扰几位的雅兴了。”
苏明昔开口拒绝,房伟仁等人有心想说不打扰,也只能尊重他们的想法,只是频频看向他们几人,还是想要多加亲近。
天下读书人,多是想要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将自己一身的才学运用于实际,若是能够入朝为官,谁甘愿在书院里做一个教书先生呢?
尤其是房伟仁等人,他们早年便已是进士出身,心里有满肚子的憧憬,只是朝廷的轻视让他们逐渐看清现实,如今虽在归元书院任教,却也时刻准备着朝廷下达的诏令。
但他们更明白,像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进士科出身,在老百姓中显得出类拔萃,京里却丝毫不缺,入朝为官、一展抱负更是遥遥无期。
倘若可以搭上苏明昔他们的船,说不定还能有些希望。
因此他们才会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他们不开心。
“呵。”
谢知礼见他们这般狗腿的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今日备受冷落,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他们就不该冷落了傅卿,同样是先生,傅卿从进门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过来与她说一句话,尤其是刚才他还听了不少暗讽傅卿出来抛头露面的言论,早就觉得不满了。
要不是傅卿用眼神威胁他,又表示自己根本懒得理会他们,谢知礼早就出声跟他们理论了。
他向来是不把这些刻板守旧抱着那些陈词滥调不放手的先生放在眼里的,否则早年也不会没一个先生能够降服他们几个人了。
忍到这会儿,已经是他的极限。
谢知礼也算给苏明昔他们面子,没有直接出言嘲讽。
不过他这轻蔑的笑声,却是被房伟仁注意到。
当着苏明昔他们的面,房伟仁咽下了这口气,但在送他们出来的时候,他喊住了谢知礼,“有几句话,老夫也想送与谢公子。”
谢知礼毫不在意,“请说。”
房伟仁微微一笑,“男子立于世,该自立自强,修身修心,方可通达济世。”
谢知礼:“……”
他心里生出一股子怒意。
这个老匹夫不就是在讽刺他靠着自家媳妇儿才搭上了苏明昔等人吗?
嘲讽他就算了,但傅卿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博得众人的情谊,却被这人说的好似不堪一般!
这如何能忍!
他翻了个白眼,张口就要骂他。
“相公。”傅卿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很是柔和,没有丝毫怒意,“相公,房先生对你的教诲,你可听到了?”
谢知礼瞪着傅卿,都这样了还不让他出口气?
他不情不愿的回答了傅卿的话,“听到了。”
傅卿又道,“那你可听明白了?”
谢知礼憋着一口气,没有说话。
傅卿看他这个样子,继续说道,“房先生教书育人,又满肚子学识,一腔抱负就等着奉献给百姓和朝廷,他的一番话,胜读十年书,自立自强可不是靠嘴皮子动一动就成的,先前我就觉得房先生说的很是不错,男子汉大丈夫,自立于世,性情高洁,想必也是靠喝着仙露长大的,才能养出这通身的仙气呢,相公,你说是不是?”
谢知礼憋着笑,没有想到傅卿会在这里等着。
苏明昔他们早就知道傅卿的口才,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他们早就看这些人不爽了,本来都懒得理会,没有想到他们在最后关头,还要再出言嘲讽。
房伟仁没有想到傅卿会这么说,他一口气没有上来,“小傅先生,慎言!什么喝着仙露长大,何苦这么挖苦人?”
傅卿面露惊讶,“房先生不是喝着仙露长大的?难不成竟是吃了五谷杂粮?”
“谁不是吃五谷杂粮!”
房伟仁怒道,却是有意收敛了怒气,没有在苏明昔他们面前强行发作。
傅卿脸上的笑意敛去,只盯着他,“即使如此,那为何房先生字字句句都离不开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女子把您给怎么了?我还以为房先生不靠女子给您张罗衣食住行,不是女子肚子里出来的呢!“
“你!”
房伟仁怎么都没有想到。
傅卿言辞变得这般犀利。
先前他明嘲暗讽,也没见她说过一句话。
傅卿冷笑,“房先生还是再读读孝经吧,孝道一途,与男子立世一般,都不是靠嘴皮子动一动就能劝人变得孝顺的。”
这便是傅卿把所有的话都扔回给房伟仁了。
归元书院的先生有心想要替房伟仁说话,但傅卿越说越是犀利,他们几个人又怕被怼,在苏明昔等人面前失了面子是大。
傅卿抓住了他们想要卖好的心理,狠狠说了一通,把房伟仁说的哑口无言。
眼看对方还想张口,她轻飘飘的看向苏明昔,“诸位先生,不若今日都去我家用饭吧?”
苏明昔:“……”
其余几位先生:“……”
他们还能说什么!
光是听到傅卿说去谢家吃饭,他们的眼睛“唰”的一下就都亮起来。
苏明昔当下应道,“甚好,甚好!”
他们本就打着去谢家蹭饭的算盘,只是他们人多,傅卿不开口,他们也不好意思说话。
没想到瞌睡送枕头,他们又不怕得罪归元书院的人,说到底,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哪怕离了京城,他们依然是皇上那派的大臣,根本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
更别说这几个小书院的先生了。
听到苏明昔等人毫不犹豫的应下,房伟仁脸都绿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傅卿和几位先生的关系竟超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早知道如此,他们又怎么会冒着得罪几位先生去暗讽傅卿呢?早知道他们的关系,即便是心里瞧不起女子做先生,他们也会做足表面的功夫!
傅卿学着谢知礼,白了他们一眼。
这才和苏明昔他们一道,施施然的走回绍梨庄。
林先生叹了口气,“先生是学子的表率,他们性情都是如此,学子又如何自处?”
也难怪如今,一年不如一年,天下读书人莫不追逐着功名利禄,鲜少会真正的去修习自身的品行。
苏明昔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晦涩不明,良久,他才露出一丝笑意,与往常看着并无两样。
傅卿见他们几人都心事重重,轻咳一声,“今日出门在外,回去已经晚了,也没有什么功夫做菜……”
林先生猛地抬头,一改方才郁郁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傅卿,生怕她说出改日再邀的话。
傅卿嘴角一勾,“不如我们便吃火锅吧。”
火锅?
那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