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温柔,可话语里的威胁却显而易见。
一瞬间,所有的旖旎的思绪全都破裂。
谢知礼不可置信的睁开眼,正好对上傅卿那双莹亮的眼睛,仿佛是会说话似的,他清晰的读出了那双眼睛里的意思:“给我醒醒,要是不看书,就等着挨打吧!”
他都要忘了。
这几天脑海里那些傅卿救他的画面,给所有的记忆都加了一层滤镜。
以至于他都没想起来,傅卿主要是靠暴力来镇压,鲜少跟他讲道理,或者说,根本不用讲道理。
“……”
谢知礼的意识逐渐清醒。
他脸上的冷意维持不住,又没有任何笑意,整张脸看着十分僵硬。
傅卿威胁了他,又站起身,重新问道,“启蒙的书籍你都背熟了吗?”
谢知礼很想不回答,可傅卿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的爱慕和他想象中的气氛,反而充满了威胁,他深深的意识到,只要他有抗拒的意思,哪怕是受了伤,他今天也逃不过这顿打。
更惨的是,今天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谢知礼屈辱的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背熟了。”
他说话含糊不清,声音又小。
傅卿没计较他说话的语气,左右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小问题以后再进行纠正。
她又道,“那三字经你背几句。”
谢知礼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傅卿的神色却不像是开玩笑的,她真的要看着他背。
谢知礼感觉到傅卿对自己的不信任,他十分委屈地开口,“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向远……”
一直到背完了三字经才停下来。
傅卿挑眉,倒是没想到谢知礼看着不认真读书,却还能够背的这么流畅,“不错,一个字都没错。”她随口夸了一句,不过完全没有发自内心,只是随口一夸。
她就是听谢知礼背的流畅。
实际上,她只记得几句话而已,《三字经》后面的内容早就忘记了。
谢知礼听她夸赞,仅这么普通的一句,他就有种开心和满足感。
这在以往念书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
从启蒙开始,他就没有安分的在学堂里呆过,不管是到外头上学堂还是在家里听课,他根本懒得端正坐好,更别提和兄弟们在课堂上捣乱,因此那些老夫子从没考校过他的功课,更不用说谢富甲自个儿看到书就觉得头疼,也从未去辅导过他的课业,所以根本没人知道他当时学的怎么样。
谢知礼也觉得无所谓,他根本不喜欢念书,反而是和兄弟们到处捣乱更合心意。
一来二去,这么多年来竟然没人知道他还能够把当年启蒙的东西都背出来,还能背的如此流畅。
除了《三字经》外,其他启蒙的书籍,谢知礼也都还能背出来,只要他想,他完全能够记起来书上的内容,他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的眼神看着傅卿,她可以再考考他别的几本书。
放眼望去,启蒙的书籍也有个七八本呢。
他全都能够背出来!
背一本,傅卿夸他一句。
他今天能够收获好多夸奖呢,到时候傅卿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惜,傅卿完全没有接收到谢知礼的期待,他既然能够把《三字经》背出来,说明启蒙时候学的不错,所以她自然就略过了启蒙类的书籍,转而拿出了四书五经。
乡试囊括的内容有很多,启蒙类书籍几乎不会遇到,更多的是四书五经以及各类史学、杂记、游记、诗集等等,什么类型都有可能考到,要求读书人能够博览群书,而不是局限在书籍本身,免得变成一个书呆子。听青竹说过,有一年的乡试,出卷人剑走偏锋,完全放飞自我,很多参加考试的人连一半的题都没有答出。
自那以后,朝廷就在每个乡镇都设下了书馆,每隔一个月就会补充各类书籍,只要缴纳一个铜子就可以入内看书,甚至可以自带纸笔抄誉下来再仔细品读,每天进出书馆的人络绎不绝,哪怕是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会去找找,说不定就会有家里买不到的书籍,抄一份回家收着也是不错,还能够靠抄书来赚钱家用。
像谢知礼这样的,自然不会出入书馆。
不过林氏每隔一段时间也会专门让人收集新增的藏书,所以谢家的书房摆满了书架子,除了能够买到的书外,还有很多是从读书人那边买回来的手抄本,眼看书房里的书就要堆满了,到时候还得再另外开辟一个院子。
傅卿举着别的种类的书,“这本呢?能不能背出来?”
她手上拿着的是本诗集。
这是谢知礼最不耐烦的一类书。
他完全不愿意翻一翻。
所以哪怕他此刻想搜刮一下书里的内容,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翻过这本书。
他摇摇头,“不记得了。”
傅卿又指着另外一本问他,这是本历史类的书籍。
谢知礼跟着摇头。
他记得自己完全没有看过。
小时候刚启蒙的时候,他愿意回家看两眼,认个字,毕竟不能做个睁眼瞎,哪怕是立志做个纨绔子弟,他也不能让人轻易哄骗了他,所以除了启蒙类的书籍,别的他根本没有翻过。
一连几本问下来,谢知礼都是一问三不知。
他脸上难得浮现出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一出……他后悔没有翻一翻,否则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傅卿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草包吧?
听说小姑娘家都喜欢那种举着扇子,穿着白衫,走在湖边就能够吟诗的穷酸秀才!
好在傅卿没说什么,但她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模样,也让谢知礼很是不爽,居然都没有说他,难道不应该说上几句吗?哪怕是嘲讽也好啊!
谢知礼此刻的心情极端复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傅卿给他摸了底,心想谢知礼可能通不过那位老师的考核了。哪怕是通过顾县令的关系,提前让老师知道他的底细,可那位只收童生的老师能够把要求降到什么程度?当场背《三字经》吗?
她想了想,除了这些,听说读书人喜欢看人写字吟诗?若是谢知礼的字过的去呢?
她取了笔,沾了墨,“你写个字看看。”
谢知礼:“……”
他是坐在傅卿的旁边,但已经靠近书桌的边缘。
傅卿看他迟疑,忽然搬起他的椅子,把他往正中移过去。
搬个椅子不算什么,他还坐在上面呢!
谢知礼生无可恋的拿着笔,他已经放弃抵抗了,可傅卿的不经意的举动,完全是对他的打击。
他提笔写了个“卿”字,他的字不算难看,字迹清秀,还算有点笔力,像他这样,启蒙时写过大字,却从不肯好好练字,这么多年,除了要提笔在别地儿花了银两赊账的时候签名外,完全没有写过字,能够写成这样,已经是矮个子里面拔高的那一筹了。
可这个字,在傅卿眼里,全是狗屎。
没错。
就是狗屎。
傅卿师从大儒,虽说不用入世科举,可字如其人,又是练剑的,风骨自然不一样。
她根本看不上谢知礼的字。
谢知礼写完,还有些得意,这字,他虽然不练,可写的向来不错。
没想到一抬头,他就看到傅卿眼里明晃晃的嫌弃。
他心里发闷,伸手就把笔扔在桌子上,“不写了!你是不是嫌弃我写的差?!”
傅卿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嘲讽他,却是拿起笔,重新蘸了墨水,在他的旁边写了个“礼”字,她的字就像她的脾气,干脆利落,明明白白,没有模仿任何一家,却是自成一派。
要不是这个身体没有锻炼过,手腕的力量不够,她还能写的更好。
一笔而成,她不太满意地看看着这个字。
写的还是退步了很多。
日后还是要多练练。
在她眼里不够令人满意的字,谢知礼已经看傻了,他几乎能够感受到这个字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洒脱和利落,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她,其他人的字若是洒脱利落,都是往草书靠拢,可傅卿的字却是十分清楚,一笔一划,仿佛跟楷书似的,偏偏起落笔和转折笔锋都很是利索。
这、这、这……
谢知礼顿时明白傅卿为什么看不上他的字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早知道他就该好好的练练字!
当年,他唯一受到夸赞的就是这一手的字了,同样是刚开始学习写字,他就是随便写写也能比其他人写得好。
可这个优势,和傅卿一笔,瞬间就被打成了渣渣。
谢知礼很想把刚才那句话给收回去,他再也不随便发脾气了。
傅卿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懊悔,心里盘算着两天后的考校,谢知礼到底该如何才能通过。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中。
正巧,门外传来了响动。
青竹和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傅卿看向门口。
青竹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个头,“少爷,罗少爷来了。”
谢知礼是真的想打破这种令他尴尬的沉默,他连忙喊道,“快!快请他进来!”
傅卿没有阻止,她想,她知道该如何衬托出谢知礼的好了。
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