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的话,无疑是把问题缩小。
傅卿是长女,自然有责任,不是他们偏心。
而她向来不说话,他们当然也无从得知。
这话说的,好像全成了她一个人在无理取闹,别人听了,只当是她心眼小。
这别人,说的就是谢知礼了。
傅卿完全不在意他的话,谢知礼信哪边,怎么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今天非得让这群人知道,什么叫做把梦想中仆人成群的生活送给了原身,而他们,一个铜子儿都捞不上。
“这话也有理,这什么光景,自家是个什么情况,还能供得起一个扶不起的草包读书,养得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整天肖想飞黄腾达做白日梦的姑娘家,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傅卿说道,伸出黑乎乎的手指,她的手指虽然黑,但不用做农活,她每天在谢家,让人打理着手,也算是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找不见。
“想明白什么?“傅大下意识接话。
傅卿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傅明珠身上,“我唯一该感谢的就是傅家把我卖了,从前的傅卿死了,我就活了,以后不但不用干农活,还有公婆赏识和喜欢,每个月的月奉就有百两,就连相公的越奉也一并交到我手上。”
谢知礼:“……”
他听到前半段,还觉得傅卿怼的好。
可一到后半段,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他的月奉已经发了?还到了女魔头手上?
傅卿的话落在傅家人耳朵里,同样是晴天霹雳。
一个月就给一百两?
平常人家辛辛苦苦种地一年,风调雨顺,没有任何天灾,到年尾能够有几两碎银子,割上一块肉就已经是好收成了,要是碰上缺水或下雨过多,这可是倒了大霉了,可能连赋税都交不上。
但傅卿说什么?她不用干活,自然有下人来帮着干活,且每个月还有百两,那一年,可是上千两了!
他们家拿了百两的彩礼,都买了好几亩良田,能搬到镇上去,这要是有上千两,他们全家可都是躺平了吃就成了,哪儿还用辛辛苦苦做活?
可这一切都是傅卿的。
她要不从自己的手里漏出来,哪儿有他们的份儿?
傅鸿信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卿,他这个向来没存在感的姐姐竟然这般有钱?
他看着傅卿,傅卿也在观察他。
没有别的原因,傅家人都在这里了,但听了她说的话,他的贪念却是最强烈的。
原身记忆里,傅鸿信从五岁开始启蒙认字,到如今也学了快十年了,依旧是草包,只会与人攀比。
这会儿看到他,果真是油头满面,脚步虚浮,像足了傻子。
也就是李氏这种无知的村姑才拿他当宝贝,觉得他可以中秀才节节高,光大傅家的门楣。
简直痴人说梦!
傅卿冷笑,想要她手里的钱,比他们丢了命还要难。
“你说……”傅大艰难开口,“一个月多、多少……”
“百、百……”
李氏更是说舌头打了结,说不出百两来。
原来谢家竟是这般有钱,就连买去的媳妇儿都能拿到百两,还是一个月的份儿?
而他们自以为拿着百两彩礼已经是跳出了村子的圈子。
殊不知傅卿今天无情的戳穿了他们的念想,她远远走的比他们要远!这种好日子,竟是他们拱手让出去的!
李氏和傅大两人尚且如此。
傅明珠就更不用说了,她向来自命清高,觉得自己和村子里的人不一样,更是比傅卿要高出一截。
如今傅卿成了谢家儿媳,坐拥仆人,她却在村子里日夜受穷?
这种落差实在太大,根本接受不了。
“姐姐,真是说笑了,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往日是爹娘器重你才让你做活的,就像大哥一样,他是长子,就承担起了家里的重担,难不成他也少做活了?”
傅鸿信说道。
明明是最小的,却是最先从傅卿的话里清醒过来的。
不过他的文采比不过傅明珠,可心眼儿却远比傅家人要复杂。
傅卿看着他,笑了笑,“别白费唇舌,我今个儿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这手上的富贵,是我拿命换来的,早年你们给我的三餐就当我是做工抵债,还有那百两的卖身钱,我也懒得跟你们要回来。”
“以后啊,”她漫不经心的拨弄指甲,目光流转间是骇人的光亮,“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一个子儿你们也别想多要。”
傅鸿信一噎。
他这个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李氏听了她这话,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还真是反了天了!你现在就给我走!我看你没有了娘家的撑腰,以后还怎么在谢家立足!”
“……”
傅鸿信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李氏早就把话说了出来。
傅卿早就在等这话了。
她正想谢谢李氏,就见谢知礼“蹭的”站起来,满脸暴躁,一脚踹翻凳子。
青柳和青竹面面相觑,傅卿也看着他。
谢知礼大步往前走了两步,见他们还愣在原地,烦躁地吼道,“还愣着干嘛?没听人都不欢迎你们啊?你们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多久?我家前面的乞丐住的都比他们好!”
傅家人:“……”
好歹是个草屋子,竟拿他们跟乞丐比?
他们甚至还比不过乞丐?
几人眼睁睁看着谢知礼带人扬长而去,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们。
而傅卿,他们的大女儿临走前还冲他们笑笑,只说再也不见。
明明是回门,几个人来了,带了一大堆破烂礼物,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傅家大院开着门,屋子里的木板门也敞开着。
好几个村民都往他们这边望过来,明明也没有说话,却让人觉得他们的眼神跟针似的扎在他们的身上,刺得人心里头十分不舒服。
李氏板着脸,关了门。
“我就还不信了,这丫头现在脾气这么大!”
“我们把她养的这么大,没有我们,她哪儿能享这福气?发达了就想甩开我们,门儿都没有!”
李氏嘴上不停,眼神跟刀子一样,在屋子里刮来刮去。
原本要搬到镇上,还生怕被卖掉的傅卿知道的喜气洋洋,早就化为乌有。
所有人异常沉默。
比起傅家难受的食不下咽,傅卿的心情很是不错,难得给了谢知礼一个笑容。
黑黑的脸,灿烂的笑容。
谢知礼不忍直视的转过脸,心想肯定是女魔头给他下了咒,不然看她倒霉,怎么也该喝两瓶酒庆祝庆祝,怎么还给她出头了?
两人上了车,青竹和青柳依旧坐在马车外头。
傅卿盘腿而坐,没有练功,反而拿余光盯着谢知礼。
谢知礼一开始还能假装无视这股强烈的视线,没过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他猛地回头,不偏不倚撞进傅卿的眼里。
那双眼睛,澄澈透明,亮晶晶的。
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和她的模样一点不相衬。
谢知礼勉强移开目光,不自觉抬高音量,“你干什么你!别以为盯着本少爷,就能留在谢府!”
傅卿也没发怒,还是冲他笑笑,“今日我倒是觉得你人还不错,至少是非分明。”
谢知礼:“……”
他要骂人了!
明明在说她别痴心妄想,她居然还夸他?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觉得不敢转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傅卿瞥见他这模样,心里发笑,不过还是给面子的没有笑出声,憋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你把回门礼都给剪坏了?还塞了虫子?”
谢知礼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这秋后算账,没有证据的事情他可不认。
傅卿伸手撑住脑袋,闭上眼睛,“这事儿我也得谢你,傅家那些人得寸进尺,我也不想把娘准备的贵重礼物都给他们,白给他们捡了便宜,就是剪坏有点浪费了。”
谢知礼乍听到傅卿的话,还以为她要对自己进行劝诫,本想说她别浪费口舌,却没料到她会道谢?
还是因为他毁了回门礼?
这、这、这……
这也欺人太甚了!
他装了半天,没想到是给傅卿做了嫁衣?
早知道是这样,他何必忍了半天,就把那些礼原封不动送到傅家不就成了?
谢知礼一忍再忍,结果还是没忍住回头。
“你别太过分了!”
傅卿睁开眼,眼神里透着笑意,“你啊,夸你也不成,打你也不成,难不成你喜欢棍棒甜枣一块儿来?”
谢知礼:“……”
谁喜欢这种!
他要的是温柔美丽贤淑的媳妇儿!
那种一带出去就倍儿有脸面的媳妇儿!
不是她这种丑黑村姑,到时候被人瞧见都得嘲笑他娶了个丑姑娘!
马车行进了半天,他们从傅家出来的早,总的也没呆多久,回到镇上的时候晌午饭的时辰都没过。
谢知礼听到周围熟悉的声音,就知道到哪儿了,这马车他实在待不下去,索性喊停了马车。
“停停停!”
“给本少爷停下来!”
“成了,我就在这里下,青竹回去告诉我爹,等晚上宵禁前我再回家!”
青竹来不及拦住他,连忙问道,“少爷你去哪儿啊!总得给奴才个地儿!”
谢知礼也不知道脑子抽了抽,他喊道,“反正不是青楼!”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谁不要去青楼!这可不是说给女魔头听的!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青竹和青柳都笑了,青柳探头进马车里,“少奶奶,少爷这是把你放心上呢!”
否则谢家小霸王怎么会说不去青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