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将那记账的薄子翻到了一页上,递到刘七巧面前,让她看。
刘七巧瞄了一眼,见上面从上到下,记了十余项,“腊月二十四,五姨娘着人买人参五十两,打赏产婆,奶妈子等二十两。腊月二十五,五姨娘买金锁一套,两百二十四两。腊月二十六,五姨娘着人买燕窝三百两……”
一长溜,都是五姨娘,从她坐月子开始,小一千两银子,已经花进去了。
“这才只是开始,看看,明明咱们家就有绸缎庄,再说了,各位姨娘给小少爷做的衣服,已经够好够多了,可你看,这里给小少爷又置了许多的行头,他不过是个没满月的婴儿,这……太太浪费了,可是,你也知道,这小少爷,是咱沈家的眼珠子,现在,从老夫人,夫人,到大少爷,哪个不是疼得什么似的,这本就是含着金匙出生的,穿金戴银也不为过,但只是,这花项一天换个新鲜样,我是……嘿嘿,我也是当娘的,小孩子是都让人喜欢的,但他们长得快,没必要弄得那么多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刘七巧听了二姨娘的话,只得陪着苦笑了两声:“这……和大少爷说下吧!”
“所以我叫妹妹你来,七巧,你说的话,也许大少爷会听,如果我说,倒怕被他误会,我是嫉妒着他偏心,你知道的,我那也有两个孩子,我,真不好开口……”二姨娘说道。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刘七巧也许会认为她是在中挑拔离间,但二姨娘这样说,刘七巧知道,她当真是为着沈家好。
“其实若是原先,花这些钱,倒也不算什么,但七巧,你也知道,至上一次的事,家中几乎是用尽的所有的积蓄才将大少爷救出来的,现在花的第一笔钱,都是新近店铺里的进项,照这样花,真就离着入不敷出差不多了!”二姨娘说道。
刘七巧点点头,这钱挣得有多不容易,自己是最有发言权的,“好吧,我找机会和大少爷说上一说,至于他会不会听我的,我也拿不准!”
二姨娘听她这样说已经很高兴了,亲自给刘七巧的杯里续了茶:“妹妹说,大少爷他一定听的,现今府里,我们都瞧着呢,虽然周姨娘现在生了儿子,占了先,但妹妹在大少爷心中,还是不一样的!”
刘七巧愣了下,这话从哪里说起:“哪有,大少爷对大家还是一样的!”
二姨娘笑了笑:“他对你,与我们都不一样,妹妹,姐姐老了,有了念慈念恩,更没有什么争宠的心了,我知道大少爷高看我一眼,无非是看着我家小姐的面子上,还有孩子的面子上,我这个人,又笨又蠢,但也看得出来,大少爷平日里的眼睛,只放在你身上的,妹妹,周姨娘现在固然占着大少爷不放,你也不要气馁,你青春年少,与大少爷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再说了,如果你再怀上,生个一儿半女,那就再没有她周姨娘一个人专宠的事了!”
刘七巧听着她的话,知道她说着的话,都是为着自己好,是向着自己说的,但是,却觉得刺耳极了。
年三十晚上,大家在一起守了岁,看了烟花,吃了午夜的饺子,沈玉浓按着规矩,宿去了正妻皇甫皓月那里,众姨娘就散了,周姨娘因为还在坐月子,一直在她那个院子,沈玉浓还有亲自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周姨娘,虽然周姨娘再三挽留,他还是以规矩不能破为由,走出了海棠春色。
在两个院子中间的夹道上,沈玉浓犹豫了一下,望向听香小筑的方向,这是刘七巧在沈家过的第一个年,他原本,也想与她一起,但刚刚守岁吃年夜饭的时候,她就一眼都不往自己这里瞅,别的姨娘是巴不得他能看上一眼两眼,可是,她却躲着,只拉着袁绮罗说笑着,沈玉浓竟然在一餐饭间,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上。
好在,她有袁绮罗作伴,倒不至于在这个大年夜里感到冷清,沈玉浓叹了口气,向着皇甫皓月的寄情斋走去。
听香小筑里,刘七巧并不知道沈玉浓刚刚百转千折的心情,在家宴之上,她确实故意躲着沈玉浓的眼神,既然不能全然的付出,那她也不想委屈婉转地应承着。好在,还有袁绮罗,这个夜里,她并不觉得孤单。袁绮罗见多识广,与她又十分的投机,两个人倚在一起,挤在窗子前看外面的烟花,直到夜空静寂,再没有光亮,她们才回到床上,外面很冷,但被褥里很暖,兰香体贴地给她们捂上了汤婆子,枕边还有红枣,桂圆,花生,瓜子等等干果,两个人一边抓着吃,一边聊天。
“沈家原来的烟花才厉害,半个京城都看到你们家的烟花,这一年只有沈家的烟花放过了,年才算过完了呢!那盛况,也只有皇宫里才能比拟啊!”袁绮罗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也许就是因为此,沈家才有此一劫,高处不胜寒,沈家若早有预料,就不要那样的乖张,怕就不会被人整,以至于家道中落了!”刘七巧说道。
“这一回,沈玉浓大概会学了乖,看吧,烟花并没有放多少,不过半个时辰,就完事了!”袁绮罗笑道。
刘七巧说:“就这样,还有人嫌着浪费呢,不瞒袁姐姐,沈家原来的样子,我只是听说,现在的沈家,确实不比当年,这是真的,我们府里的二姨娘,前半天才找我诉苦……”刘七巧便将二姨娘说的话,同袁绮罗说了一遍,她没有娘亲指点,也没有个亲姐妹说这些事,只有将袁绮罗当个近人,罗嗦了一翻。
袁绮罗听了,点点头:“二姨娘倒是个用心的,那个周姨娘我知道,当年沈玉浓千金买下她,是京城里的一大奇事,沈玉浓为着她一置千金,也不算什么稀奇,现在,这样宠着她生的儿子,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已经年近三十,才得这一个儿子,不过,要是照二姨娘说的,这样的宠惯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当真要劝一劝他呢!”
刘七巧点了点头,晚上吃了许多的肉菜,嘴里油腻,便倒了茶,两个人一边饮着一边说话,夜已经过半,却一点的睡意也没有。
“对了,七巧,你知道不知道,林平漠年前便向我请了假,这得有几天了,也没见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总感觉他这个人神出鬼没的,如果不是你的人,我都要怀疑他的身份了!”袁绮罗突然说道。
“他原是请了假啊!”刘七巧淡淡应了一句,难怪年前几次去店里,都没有看到他。
“他是不是家不在京城,这是回家过年去了吧?他那个人沉闷死了,我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就不问了!只给了假就是了!”袁绮罗说道。
“他的家人……”刘七巧怔怔地想,要说上家人,那皇宫里的皇上是林平漠的爹爹,但他都不认,除此之外,他还有家人吗?安婕妤早在几年前就香消玉殒了,他还有别的亲人吗?
林平漠此时正在江南安家。
确切的说,是安家府邸的废墟。
安家败了后,曾遭了一场无名之火,一切都付之一炬。
林平漠站在曾经是祠堂的地方,他身后,跟着十余名随从,都是寻常人打扮,其实,都是很有身份的人。
有人向林平漠递上一柱香,他捏住了,向着祠堂的方向,拜了三拜,再将香插到面前的地下。
就在他跪下去祈祷的时候,有人走过来,在他起身时,凑到他的身后,轻声在他耳边说:“安将军已经到了。”
林平漠点点头,再拜了拜,他身后的人,也都跟着拜了三拜。
半个时辰之后,南府督察室的后院中,林平漠与他的舅舅,当年的安大将军之子碰面会谈。
两个人见面,饶是七尺男儿,还是抱头痛哭了一顿。
安子文见外甥相貌上与已故的安婕妤,自己的妹妹,太过相象时,不免痛上心来:“漠儿,你娘要是知道你长得这样高了,定是十分的欢喜!”
林平漠眼圈通红,强忍着心痛,他不能再哭,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娘不会白白的死掉,我一定会找出害死她的人……”
“害死她的?凌正元是首一个!”安子文说道,他口中的凌正元,正是当今的皇上。
林平漠点点头:“我知道,若不是他,我母妃也不会郁郁寡欢那么多年!”
有人听到他这句话,在外面长啸了一声,安子文见林平漠兀自惊诧,便对他说道:“漠儿,我向你引见一个人,得了这个人,你的大事,便是成了一半!”他说完了,就向外喊道:“钟大哥,您请进来了吧!”
有人撩了帘子,进来一个人,林平漠看向他,这人身材适量,衣决翩翩,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阴郁,一双眼睛,愁苦难当,他见着林平漠,嘴唇微抖,半天才说道:“你当真长得太像芙儿……”
林平漠愣了下,他母妃安婕妤,单名一个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