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忽然砸下来的暴风恶雪,门庭大门被砸得噼里啪啦作响,似年后迎新的喜庆鞭炮响,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可却叫众人听得心中胆颤深寒,面庞始终冷肃,眉间更紧皱,哪能有半点儿欢喜念头?方才那杂役回来时,一张脸千疮百孔,可见这如此暴雪强横如斯,众人当真是前所未见,一出则惊人!
就在众人胆颤期间,少年看着他怀里的那位丑丫头,躺得安详静谧,半边脸是麻子脸,半边脸是胎记斑驳,人再丑,终敌不过人心丑,吴颜啊吴颜,你就这么死了怎行?
吴颜泣雪,一心求死!
痛失挚友的杨浮生,原先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谁对他有恩,谁就是他的好朋友!可现在他的心里很复杂,此生未能报恩,恩公却先离世,那曾经的一饭之恩,又该去找谁报呢?
青女楼外,那暴雪之大,似乳白深渊之中沉眠复苏的魔魅,其寻觅猎物的浊黄鬼目之下,是待蓄而发的狰狞爪牙,那全身无一处不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白雪猛兽,它可掩盖永乐城的一切希望,却无法大过那最是无情的苍天大道!大道无情于人心,众生皆有一颗心!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挚友的尸首放在桌上,她脖子处涌出不止的鲜血顺着桌面蔓延而下,板凳上一声滴答,地面上一声滴答,一声接一声,幽静渗人。
青女楼中,围聚在一个角落里的众人,脸上惊魂不定,显然还未从杂役被暴雪毁容的画面中缓过神来,却突然之间被少年打开大门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众人惊疑,显然不知杨浮生此举意欲何为。
北凝脂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离青女楼那帮人远远的,而她抱着自己,对少年道:“杨浮生,关门!我冷!”
杨浮生不搭理她,依然背对众人,暴雪迎面而来。
众人不知杨浮生此举何意,然此时,王侧道:“臭乞丐!你转身来看看!”
杨浮生沉默转身,目光在众人吃惊的脸庞上一扫而过。
看见杨浮生安然无恙的王侧顿然吃惊,道:“你的脸怎会没事!刚才那人明明大雪刮得脸都没了!你是为何?”
众人愣然,伏在桌前的那位看似平凡普通的醉汉,却是嘴角扬起一道很自然的弧度,那小子在雪下之所以安然无恙,那是因为天上恶雪因吴颜而来。
恶雪乃是被吴颜抛弃的轮回恶念,当她一步踏足佛家看破红尘轮回因果之上的大无为境!便一步入了陆地神仙境!大无为境,应当她内心中所有的痛苦将被流放于天地之间!回归本源!
杨浮生眼眸中无丝毫之情绪,他回头望着天上雪,对身后人问道:“究竟是谁杀了吴颜?”
赵一笑向前走去,欲往杨浮生身边,却还是被那恶意满满的大雪劝退得与杨浮生必须保持着十步之距,他道:“她是自杀的,这不怪你。”
杨浮生嘴角不由扬起,他没有责怪自己,而是想不通,为什么人会死?有人说寿命到了人自会死,可是吴颜真走到寿命的尽头了吗?不是的!她是被逼死的!
他很能理解吴颜的感受,百媚生被毒死,他相信这件事跟吴颜没有关系,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设计陷害吴颜,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时,青女楼众人之中,王侧和赵捕头等人与青女楼的人各自划分开来,而醉汉坐在北凝脂的附近。
这位红瞳少女感觉身子发冷,醉汉提着一壶酒走去。
他一袭白衣,白里透青,提着酒葫芦,提着一酒壶,站在北凝脂身旁,闲聊打趣道:“姑娘看着心情不好啊?”
红瞳少女眸中目光满是嫌弃,斜眼盯着那走来停下的醉汉,“要你管啊?”
醉汉呵呵一笑,把酒壶递给红瞳少女,自己高高举起酒葫芦喝了两口,哈了一口酒劲儿,豪迈洒脱,道:“五花马,千金裘,不及一壶二两酒,可销千般万古愁!”
红瞳少女看了一眼杨浮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跟杨浮生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了,她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喜欢的,可是自己偏偏却又喜欢他,这样很矛盾,她心里很愁困。
北凝脂接过醉汉的酒壶,红瞳眸中有些无助,看着酒壶口中那看不见的酒,里面深邃黑暗,但捧在手中却着实有点重量,她不顾一切的高举着酒壶,壶口朝下,有清澈酒水滚流而下,如瀑布落泉般,看得醉汉欣慰一笑。
等北凝脂喝完一壶二两酒,醉汉问道:“什么感觉?”
她感觉腹中有一团暴热的气流,气流乱窜凶猛,直接冲上脑门!这位红瞳少女脸上白暂皮肤瞬间为鲜红所替,她觉着全身炽热无比,目光中溢出来一种满足,她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恍惚,她还觉着大脑有点沉重。
北凝脂道:“原来这就是酒的味道啊!很快乐,心中更无愁意。”
闻言,醉汉摇摇头,慵懒的目光中满是怀念,他仿佛在北凝脂的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此刻感到万分惆怅。
北凝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醉汉摇头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北凝脂道:“你有什么打算?”
醉汉淡淡看了一眼这位比自己还要醉醺醺的红瞳少女,道:“我从西湖远道而来,受一名北方故友之托,特来替他看望一人,若无碍,我也该走了。”
北凝脂意识里很模糊,问的问题也是随心所欲,她继续问道:“你的故友?他是谁?”
醉汉似乎话里有话,道:“北方大雪纷飞,他与我一样,都很奇怪。”
北凝脂完全没有记住醉汉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左耳进去,右耳出来,权当耳旁风!
她红瞳目光中满是兴奋的看向门庭入口处的那位少年,心跳感觉很快,如赤兔骏马狂奔,马不停蹄!
此时天地异象还未停歇,天空没了阳日,只有一片阴沉压抑的云,以及狂暴嫉恶的雪,少年保持沉默,他在思考,这青女楼中一定是有人设计陷害了吴颜!那人假借吴颜之手害死了百媚
生!
虽然杨浮生对那位骚气非常的狐狸精百媚生没有任何感觉,但他眼中,一视同仁,他也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布下这个害死了二人的迷局!
是厨子?
是算盘?
是杂役?
还是管事?
或是害死青女楼里的其他杂工?
还有今早来的莫名其妙的王侧?和他身边带来的两名武夫?
以及说到就到的一群捕快和一名捕头?
此时,杨浮生注意到喝得烂醉如泥的北凝脂,此刻她正满眼桃心的盯着杨浮生。
不说杨浮生无情无义,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人,他只把北凝脂当做恩人和朋友。
北凝脂容貌如花,气质出众,除了她母老虎的性格有些遗憾,但那一双妖艳的红瞳才是她回眸勾引天下众生的资本!可杨浮生,不在那天下众生之里!
一种琴声忽然出现,它响起来,却引起青女楼众人注意,大家心知肚明,一旦琴声响起,多半是到午时,因为她的琴声每天都会准时的从正午时分出现,到下午日落时才会消失,向来如此。
当然,眼下这种情况,身为青女楼大掌柜的百媚生被毒死,应当有人前去报信才对,可青女楼有一个死死的规矩!凡是青女楼者,除百媚生以外,一律闲杂人等不得上三楼!若哪个奴仆敢违例,杀!
那琴声的调子听起来欢乐愉快,众人以为她是在演奏一曲喜乐,其实不然,这琴声之中暗藏玄机!曲子是一种由欢快逐渐转为悲伤沉缓转折,其中转折不易察觉,导致大多数不懂得琴的外行人无法理解其中之奥妙。
在青女楼第三层,是一片空旷之地,上可遥见穷之雪,四野无墙顾茫茫,中有凉亭而单独坐立,亭名青女,亭中有女身着青绿,桌前一把琴,青女弹之,其音悲鸣响彻天地之间。
天上雪来暴起,她自顾奏曲,婉转微妙,暗藏玄意,她想要表达出自己内心中的孤独,她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听得懂自己的琴,的确,在盛唐大陆上,并不盛传乐器,故而懂得音乐之人少之又少!
儒家有四艺,琴棋书画!
世间当属抚琴者最为孤独!她抚琴数十载,当年便以高超精湛的琴艺深得天下霸主李龙象的赏识,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初她的弹琴,那么也便没有今天的青女楼!当年若非得到霸主相助,她跟姐姐百媚生也不会有今日的安稳生活。
于世人眼中,应当结交四海、广识天下豪杰,这是一种人生之大趣事,其中若能结识天下霸主李龙象,那当真是一朋顶万友的存在!可在这位青女眼中,她惶然不安,只因心中孤寂,纵使相识满天下,可知心有几人?她的琴声处处是玄机,听不懂的人就胡乱夸赞她琴艺高超,但却根本就不懂得琴!这对任何琴师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她自怨自艾,一边抚琴,一边呢喃:“日出月落不相逢,谁能懂我柳天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