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年代 三

草甸，大片的，成块的，边缘处就是悬崖的草甸，就是我将要去往并且逝去的地方。我只去过那里一次，就永远的记住了，香格里拉，已经成为了我梦里的常客。但却并不是松藏林寺，也不是普达措，而是一处非景点的地方。几年前，在我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我经过了那里，那时候，我们的车悠闲得行驶在香格里拉的盘山公路上，我记得，我将车窗打开，将脸探出窗外，然后大口的呼吸。天空蓝的出奇，甚至是一种不真实的色彩，我从未见过，它就是那样湛蓝的色彩，随后矮矮的，似乎伸手就能够触及。但并不显得压抑，而恰恰相反，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酣畅，好像灵魂想要跳脱…

此时的我，正横躺在汽车的后排，身上盖着厚重的毛毯，可还觉得寒气逼人。开车的是我父亲，他正不时地通过车顶处的镜子观察着我，并努力的将眼里的红线逼退，副驾上的是我母亲，她一直扭着头看着我，不停地掉眼泪，说着爱我。汽车正往香格里拉的方向行驶，从广西到香格里拉，大概一天半的时间，可父亲似乎把车开得很慢，他在拖延，似乎晚到一些我就可以多活久一些，但这只是徒劳，大家心知肚明，但又都想慢一些，再慢一些。

我当时将脸探出了窗外，望着矮矮的天，感受着大自然给我带来的出其不意的惊喜。然后，我们经过了那样一个地方。大片大片的草甸，是青绿色和黄色交杂在一起的样子，四周还散漫着薄薄的白雾，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着低头吃草的牦牛和一棵细小的槐树，努力的将视线透进雾里，迷失方向，随后找到草甸的尽头，是万丈的悬崖，悬崖下，是乌黑的，并不湍急的河水。就是这样的地方，好像仙境。

我们的汽车经常会遇见颠簸，让我剧烈的咳嗽，每一次都好像要震荡出心肺一样。车里的电台播放着城市路况的新闻，不时还要插播两首我没听过的老歌。我有时听不到广播的声音，是因为耳朵塞满了母亲哽咽，父亲清嗓子，以及自己的咳嗽声。这一切都使我感到烦躁，压抑，喘不上气。然后我想找个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平心静气，努力的去忽视痛苦，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心脏，心脏，不知它还能坚持多久。我在猜想，我的结局，是因为它不跳了所以我死了，还是因为我死了它就不跳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我道歉，对不起，我的心脏。

我当时将我的脸探出了窗外，感受着眼前从未见过的仙境般的景色。我闭上眼睛，感受风划过我脸颊是那种冰冷而又真实的感受。我在用心去听，四周雾气浮动的声音，雾里牦牛低鸣，草甸呼吸，我似乎都能听到，多么神奇，甚至，还有人的声音，是人放肆的，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呐喊的声音。

我蜷缩在汽车的后座上，听着车载广播正播放着减肥药的广告，父亲打开窗户点起支烟却又被母亲瞪了赶快扔掉。我痴痴的盯着前排座椅的皮质纹路，回忆着第一次遇见那片草甸时的感受。那是我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生命存在，说来可笑，我们许多人活了多年都未曾亲切的感受过自己的生命，生命呐生命，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但却能够感受得到，通过你的心灵，在不期而遇的打开车窗的一瞬之间。

我那时候将脸探出了窗户，第一次遇见那片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草甸，我闭着眼，静静地感受，然后我想，如果我这一生能够选择自己的死亡的话，那就这里吧，我与它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