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星门 第三章 翼幽山庄

夜凉如水。

雁门郡太守府衙已经设为临时将军幕府，时过子时三刻，府衙内人声寂寂，瑞王遇刺造成的风波已经平息。

议事厅内。

“王爷，刚才收到宋印的飞鸽传书，王妃今天傍晚到了晋阳县。”副将夏方处理完刺客一事，便前来禀报不久前收到的这条信息。

“今天傍晚？”安锦书自军报中抬起头来，神色中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归于平静，“王妃出行一般乘坐马车，按照她的速度，如果今天傍晚到达晋阳，那就是昨天跟本王同一时间出京。为何现在才传来信息？”

“这个……属下不知，许是王妃时常出京，宋护卫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才传来信息吧。”

安锦书略微沉吟，想了一下才说道：“这样，夏方，你安排左将军带一队骑兵连夜赶往晋阳，到达晋阳后，不必惊扰了王妃，暗用保护即可。”

“王爷，是有什么不妥吗？”夏方面色略显凝重，匈奴以骑兵为胜，我军近几年虽然一直在着重培养骑兵，但真正能上战场的骑兵依然有限，派给王妃的骑兵数量虽然不多，但一定是军中精兵，在此用人之际，却派左将军亲自带队前往，不由得让夏方感到事态严重。

“倒也没什么，晋阳有一股江湖势力，一直不被朝廷所掌控，王妃身处晋阳，当然要做万全准备。”安锦书踱了两步，又说道：“本王一直觉得匈奴此次来犯有些蹊跷，专捡本王回京叙职时发难，时间掌控得宜，发兵迅速，竟然连前置哨兵都瞒过了。

“王爷难道怀疑朝廷内部有细作？”

“否则如何解释本王才刚起身回京，匈奴就动兵发难？本王回京前依例是要提前奏请陛下说明回京日期的，能把本王行程摸得这么清楚，必然是看到了本王的奏本。”安锦书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似有杀气一闪而过，“不止朝中，恐怕军中也不是铁板一块了。”

安锦书眸深似水，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夏方只当是目前形势复杂，安锦书兼顾两军对峙和王妃安危，难免耗费心神，却不知道安锦书心里另一句没有说出口的疑问：此时此地，刘玦恰好出现在晋阳城，难道真的是巧合吗？如果陛下不放心他独掌大军，大可派监军前来，刘玦虽不是陛下的胞妹，但从小看护长大的情谊，陛下还不至于狠心到让一个弱质女流身涉险地，况且，她连自身安危都不一定能保全，派她前来能成什么大事？所以，这一定是刘玦自己的主意，可是她来晋阳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的这位王妃，真的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左将军木江带领骑兵三十人，乔装成百姓连夜赶往晋阳，黎明时分陆续进城，零星散布于灵台客栈附近，有几人住进和刘玦临近的客房里。

行事虽然隐秘，却瞒不住刘玦，或者说本在她的意料之中。

早在宋印飞鸽传书给瑞王之时，刘玦便已料到瑞王会有此番作为，自己的王妃若在临郡遇害，他这个瑞王在朝中也没什么威望可言了。

对于刘玦默许宋印向瑞王通风报信的做法，宫使是不理解的，桃夭门门主出行，安全问题自然早由雀楼提前安排妥当，这支骑兵，虽然行的是护卫之责，但也给刘玦行事带来诸多不便，刘玦桃夭门门主的身份不便曝光，本来跟刘玦的日常接触只需要避开一个宋印即可，现在突然多了三十双眼睛，可想而知，今后情报的汇报便要好好想想办法了。

最重要的是，这批人走路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一派军人作风，所乘马匹形体健壮不似平常马车所用，他们又以灵台客栈为活动中心，有心之人只需稍作留意便能断定灵台客栈中住了一位贵客。

刘玦当然也会想到这些，只是她不得不放任宋印去通知瑞王，宋印和瑞王总有见面之日，她此番行程瑞王即使现在不知，日后定会知晓。刚出京时已经派人截下了宋印的情报，如果到达晋阳后还没有信件送达，瑞王必定起疑。

退一万步讲，即使瑞王在情报往来上不起疑，仅一条也足以让瑞王彻查刘玦的身份——如此内忧外患的时刻，当朝王妃仅带一名护卫便可畅游被各方势力环绕的太原郡，最后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好在当前形势还在刘玦掌控之中，这些人写给瑞王的情报也是先经过她筛选之后再传递出去，而对于瑞王来讲，目前匈奴之祸最为要紧，只要她这个王妃是安全的，他便无睱细想这其中细微的蹊跷之处。

翼幽山庄虽然名为山庄，却并非座落于山上，而是位于晋阳城西南方一处坐北朝南七进七出的大宅院，山庄富丽堂皇、宏伟浩大，由正门进入，一路向北，第六进院落就是翼幽山庄正厅，沿游廊左转紧挨着正房的一间便是陈玖的书房。

时值四月，春暖花开，屋外春意盎然，屋内却笼罩着寒冬一般的气息。

此时的陈玖眉头皱成了一团，眉间深锁的纹路隐隐传达着他的怒气。

“常山王突然不合作了？”陈玖对于这个消息还是难以消化，又重复问了一遍。

“对，今天早上常山王突然拒绝继续向我们提供瑞王军内情报，而且言明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互不往来。”管家赵昱回答得战战兢兢。

“他亲自说的？”

“常山王并未露面，派管家回的。”

“他这两天见过什么人没有？”

“属下已查过，并未见什么人。”

陈玖微微侧目，对于这个答案他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依刘愿的性格，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他不可能变卦。如今这个朝局，还有什么利益能比扩增封地世代为王更具有诱惑力？

刘愿不是没见什么人，而是见了一个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人，这个人可以完全避开他的眼线，同时拥有洞察时局的能力，只一两句话就可以攻破常山王的心理防线。

这个人是谁？又是何时入城的？他现在是在晋阳还是常山？

此事因瑞王遇刺而起，刺客纹有禁军专属“锦鲤”纹身，由此可推断刺客必定是熟悉朝廷军制之人，七国被灭后，尚保有实力的郡王中，也只有与雁门郡仅四百余公里的常山王有心有力做这件事了。

但常山王性格懦弱，如果背后无人支持，造反这种事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而在北方地界，能够给予常山王支持的，除了翼幽山庄不作第二人选。

此人既然能够猜到是常山王，必然也能够联想到他与刘愿的关系，既然已经看透这层关系，那么……

“去查一下，最近城里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陈玖冷哼一声，断定此人身在晋阳城。

“啊嚏”此时正被惦记的刘玦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王妃，把斗篷披上吧，现在虽然入春，但是梅雨季节还是容易着凉。”

“嗯嗯，好好。”刘玦从宋印手里接过斗篷披上，眼睛始终看着窗外，远处是一座七进院落，亭台楼榭假山花园错落有致，正是翼幽山庄。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朝廷崇尚节俭，以她和瑞王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三进三出的宅子，朝廷对民间住宅的建筑规格早有规定，看翼幽山庄的规模，也不知道是侵占了多少人的宅地。

刘玦现在身处的是晋阳城最大的茶楼——无衣茶坊，当然也是雀楼的产业之一，文景两位皇帝重农抑商，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七公子”依然把生意做遍全天下，对于这一点，刘玦实在是佩服得很。

无衣茶坊依湖而建，分为上下两层，一楼为大堂，二楼为包厢，刘玦此刻在的是临窗的一间，桌上泡了一壶茶，摆了一些茶点。临窗远眺，刚好将翼幽山庄尽收眼底。

这当然不是巧合，雀楼的茶楼、酒肆、乐坊等等用于情报收集和传递的机构都是精心选址，监视与赚钱两不相误。

刘玦知道常山王胆小懦弱却又多疑，收到她的“传话”后，虽然不能判断宫使的身份，但行刺瑞王未遂后，本就心有余悸，必竟行刺当今年王爷是连坐的大罪，如今宫使一番半劝说半威胁，加上在守备深严的常山王府来去自如，他自然会与陈玖划清界线，至少暂时会有所收敛。

而陈玖在知道常山王突然“退出”后，必然会想到背后有人做手脚，所以很快就会查到她这个“大人物”进了城，但是外界对她的认知也仅仅是王妃和公主，再了不起加上一个“京城第一才女”，她和雀楼的关系，却是无人知晓。

早在收到宫使回复的时候，刘玦便已下令，桃夭门消息传递采用最高隐秘级别，而无论她遇到什么危险，墨色都不准出手，安全问题交给瑞王的人马就好。

刘玦很自信，在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前，除了试探，陈玖不会真正动手。

刘玦的猜测当然是正确的，陈玖在得知进城的“大人物”是瑞王妃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一个整天只知道弹琴作赋的公主，能够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让常山王放弃“世代为王”的诱惑。

“做说客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没有。”被问到这个问题，管家赵昱也是眉头紧锁，常山王府守备深严，可是查到底，却始终无法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你说王妃身边负责守卫的是瑞王的人？瑞王手下有身手如此的人吗？”

“是左将军木江亲自带队，听闻瑞王相当宠爱王妃，王妃喜好游历，瑞王不加阻拦不说，竟然还亲自打造马车送给她，又把自己的贴身护卫指派过去。这个木江也是身居四将军之首，带的兵也是军中精锐，所以真要出入常山王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真像你所说，瑞王如此宠爱王妃，怎么会让她身涉险地？更加不会让她参与这种事中了。”陈玖摇了摇头。

“庄主的意思是？”

“既然王妃身边负责守卫的是瑞王的人马，那就不会是这些人所为。相反，如果这些人不是瑞王的人马，倒极有可能是王妃的手段了。”

“属下不懂。”

“如果这些人不是瑞王所派，那就会是她父亲太仆刘舍所派，真是这样，那才真是麻烦，这说明，对于这次雁门之祸，朝廷已经起疑，说不定已经怀疑到京城的那位了。因为，王妃私自出京这种行为，无论王妃本人多么的特立独行，却都不是刘舍所能接受的，女子嘛，还是相夫孝子才是正道，如果对这种行为抱以支持的态度，那一定是借王妃出游来行调查之实了。但是今天王妃身边的人是瑞王所派，说明王妃是私自出京，朝廷对雁门之事也并未起疑。”

“原来如此，庄主真是观察入微啊。那我们还要采取措施吗？”

“暗中监视即可，她既然来了，当然不止是为了游山玩水。”得知刘玦身边的守卫来自瑞王后，陈玖安心多了，计划依然可以进行下去，中间虽然出了点小插曲，却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