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傍晚时分,佟阿婆终于回了客栈。
大吉站在二楼扶梯处,频频向下张望,乍见大利搀了阿婆入了大堂,大吉遥望大利,以眼神质问她。
大利摇摇头。
这是退亲失败的意思?
大吉呆了一呆,折身去见佟姜戈。
有鱼跃和霍霄迟两位女医在,佟姜戈喝了药,在床上养了近两时辰,实在躺不住了,索性下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霍霄迟拉了鱼跃向她请教些疑难杂症,霍霄迟是哑女,习惯了打手语,叽里咕噜,比划了一大串。
鱼跃看得头大,眼睛睁了再睁,鱼跃暗暗发誓,得空子她一定要好好学习手语才行,和哑女大夫沟通实在太艰辛,压根看不懂她在比划什么,完全靠猜。
好在佟姜戈是懂手语的,将霍霄迟的问题转述给她听,鱼跃做了诠释,再有佟姜戈比手语给霍霄迟看。
大吉站在门外,向内瞅了一眼,虽说屋里有三个人,但是,大吉只听得见佟姜戈和鱼跃的声音,不知情的,只当屋内就两人,殊不知,还有一个霍霄迟。
眼看大利搀阿婆上楼来了,大吉不敢耽搁,直接推门进来说:“阿婆回来了。”
佟姜戈正打手语给鱼跃看,抬眼望向大吉,打了手语问大吉:“退了否?”
大吉更加看不懂手语,完全凭佟姜戈脸上表情猜测,大吉起初点头,想想不妥,又改摇头。
佟姜戈手僵在空中好一会儿,说:“知道了。”
鱼跃亦关心退亲进展,好将第一手消息及时上报少府君。
“今天不成,明天再去就是了。”鱼跃看着她微蹙的细眉道。
佟姜戈微微摇头,“错过今天,这事恐怕难办了。”以阿婆的脾气,再不肯滞留甘井,只怕这辈子都不想来甘井了。
佟阿婆进门的脚一窒,又收了回去,回了自己暂住的那屋,也就是廊道最尽头那间。
大吉打水进来,绞了帕子帮阿婆敷脸,净手。
大利斟了茶,端了呈给阿婆。
这期间双生花皆以眼神交流,不曾开口说话,因为阿婆自出了杨家庄,压根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大柱端了吃食上楼,敲敲门,大吉过去接了漆盘,端进来,大利帮着将饭菜摆放桌上,取了筷子,擦了又擦,这才递给佟阿婆,大吉则帮着盛饭,盛汤。
佟阿婆无声用餐,看着与平日再无异常,唯一不足,就是脸上缺了往日的精气神,看着没甚精神。
杨定的心思不难猜,就一个字:拖。
佟阿婆原本是做了两手准备,有了先帝御赐的龙头拐杖,杨定敢不从,她就祭出龙头拐杖迫他就范。
熟料龙头拐杖这么不经用,她第一回行使龙头拐杖的特殊权力就告失败,折了拐杖不说,还落了个出尔反尔的恶名。
明明是杨家有错在先,杨定那老匹夫这一晕,形势完全逆转,反倒成了她逼迫杨家,杨定才会‘病倒’。
“正月,去告诉霄迟,让她去趟庄子。”到底是老相识了,她不能逼的那老东西太紧。
大吉代为转达了佟阿婆的意思,霍霄迟不敢懈怠,拎了药箱下楼去了。
柴日进坐在柜台后方,修长手指噼里啪啦拨算盘珠子,季先生冲霍霄迟笑笑说:“二爷在门口等二夫人。”
霍霄迟脸色微红,点点头,下意识瞅了柴日进一眼,见他专心理账,就没打扰他,径自出了客栈,一眼看见立在马车边的斗金,霍霄迟停了停,抬脚过去了。
斗金貌似在想心事,没注意到她。
霍霄迟扯扯他袖子。
“霄霄,你来啦!”斗金展颜,左手接了药箱拎着,右手扶她上车坐了。
“大哥意思,让咱们不用急,那老家伙虽说装病,阿婆也是出于江湖道义,才累你走这一遭。”
季先生所站方向,刚好能瞧见外面情形,笑笑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二爷近来确实大有精进。”
柴日进自霍霄迟出门,就停了拨算盘,账簿碰也没碰,靠在圈椅,问:“你刚刚叫她二夫人,她什么表情?”
季先生说:“可能还有些不适应,反正挺不好意思的,又好像不喜我这个称呼。”
“按理她应该听不见你说了什么。”季先生刚刚可是实打实用言语跟她交流,没打手语。
“你的意思是,她其实听得见?”季先生不得不佩服柴日进的心思缜密。
“这事你知我知,就别告诉斗金了,那小子嘴快,我怕他知道了,会有反效果。”
季先生点头:“说的也是,毕竟霄迟一直属意的人都是你。”可他偏偏对佟掌媒的婢女生情,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你是否也觉得斗金配不上她?”
季先生微愣:“你这样以为?”
“当年霍正气弥留之际,将她姐弟托孤于我,霍正气的遗愿就是让霄迟成年后下嫁斗金。”不是他不娶,是霍正气压根不看好他。
霍家于柴家有恩,他不能背信弃义。
季先生听了这番话,惊得失了言语。
原来不是他不喜欢霄迟,而是他不能够。
压在心头多年的责任终于卸去,柴日进显见松快不少,悠然一笑:“我现在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人,至于她么,以后就交给斗金好了,你刚不也说了,斗金近日确实成长不少,她会明白的,只是仍需要些时日磨合。”
“说句不当说的,你和霄迟其实最般配,我一直很看好你们,事实,我还是看走眼了。”
季先生于柴日进来说亦师亦友,故而,在他面前,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从来不藏着掖着。
柴日进陪了佟阿婆一趟杨家庄之行,深有感触:“婚姻本没有般配一说,只有合不合适,不说远的,就说铁嘴钢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他们的结合是天经地义的事,其实,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并不适合彼此。”
汴梁二美分道扬镳是必然的,只是多早晚罢了。
季先生扶须长叹:“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我亦看走眼了他们那一对。”
柴日进笑着瞧向某处,道:“谁说你老了?你的眼睛还是很利的,至少那一对让你给蒙着了。”
季先生循着柴日进视线望过去,竟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