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多仙山,峨嵋邈难匹。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楚恒已登上了峨嵋最高峰。
峨嵋派的其它建筑都零星散布在整片峨嵋山,门下弟子也分散于各个山头修炼,他们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峨嵋的最高峰。
而在峨嵋最高峰之上,只有一间建筑。这是一间雄伟无比、气势磅礴的金色大殿,殿门正中所挂的牌匾之上只有两个字——“剑殿”。
偌大的剑殿永远只能有一位主人,以前属于笑傲天下的“剑神”紫气真人,现在则是睥睨武林的“九州一剑”薛智。
最值得薛智骄傲的,不光是他峨嵋掌门的权柄,还有他剑神传人的身份。
世间再无二人能如他一般有这个资格去继承整个峨嵋派,继承这间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剑殿。
昆仑有冰封剑府,峨嵋也有金顶剑殿。
而现在昆仑剑宗的一代传人楚恒前来拜会他了。
金光灿灿的剑殿之前,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上篆刻涂描着两个金色的大字——“金顶”。
此时这块巨岩之旁,正有一个人盘腿席地而坐。
他忽觉楚恒出现在峨嵋金顶,便倏地就站起身,一纵跃已掠至楚恒跟前,施展的身法快如轻烟,甚是不凡。
楚恒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长得眉清目秀,道:“你好。”
“你也好。”此人开口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道,“你就是楚恒?昆仑剑宗的楚恒?”
“我就是楚恒。”
“久仰,久仰,在下峨嵋派叶念忍。”
楚恒道:“原来是叶师兄。”
叶念忍道:“在下年方十七,算来应该喊你一声师兄才对。”
二人客套一阵,楚恒问起:“你我二人素未谋面,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叶念忍道:“师父交待过我,说不日将会有昆仑剑宗的楚少侠寻上这金顶,师父亦要我留在此地相候。”
“哦?”楚恒遥望了一眼远处大门紧闭的剑殿,道,“我确实是来拜会薛掌门的。”
叶念忍亦是回头望了一眼剑殿,道:“说来楚师
师兄也真来得不巧,师父自昆仑返回,交待我后便独自入殿,现下仍然处在闭关之中。”
楚恒闻言内心顿时一凛,知道必是当日薛智惨败于曾鼎风的“无色剑气”之下,心有不甘和怨愤,这才一回峨嵋便入殿闭关,参悟更深奥玄奇的剑术心法,以求有朝一日再度扬眉吐气。
薛智尊为一派掌门,现已闭关不见客,楚恒仅是剑宗门下的弟子,自然无权扰其清修,道:“此番我来峨嵋,是欲归还贵派的紫电、青冥二剑。既然薛掌门仍在闭关中,那么这两柄宝剑,便有劳你转交令师可否?”
“不成,不成。”叶念忍摇手道,“紫青双剑贵为鄙派至宝,我一介小辈,碍于门规所限,自是不敢擅作主张。”
楚恒见他眼中神光内蕴,又能守候在这金顶之上,自然绝非峨嵋派普通的小辈弟子,料来必是薛智亲传之徒一类,问道:“你若不接,这可如何是好?”
叶念忍一笑,道:“不打紧。我接不得这紫青双剑,鄙派却另有其他人接的得。”
语罢,叶念忍便回头吹响了一记口哨。霎时,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应声而起,竟如同两道凌厉剑光直飞过来。
峨嵋派镇山宝剑,紫电、青冥现在楚恒手中,含沙、射影却是追魂齐至。
哑巴往往也是聋子,而这含沙、射影虽是哑巴,却是因为执着于剑道才发誓不再言语,所以他们的听力不但正常,甚至远超常人。叶念忍这一声口哨,竟把峨嵋派的二位护法长老给召唤了出来。
掌门闭关,护法长老必然伏伺守卫,此乃职责所在。
楚恒想到含沙、射影曾在玉虚峰上重创独孤枭和费浪舟,更斩断独孤枭的右臂,害他余生不能再用剑,不得不从此退隐。当时虽有金光、宝象从中作梗,但楚恒同独孤枭感情颇深,难免心存芥蒂,此时又见二老气势汹汹,一时忿恚之火复燃。
楚恒喝道:“这紫电、青冥,请二老拿去!”
蓦地伸掌拍在自己身后所背的布囊上,只见两柄宝剑已从布囊里弹出。楚恒劈手接过两剑,同时内劲一发,两剑腾空一左一右,便向着正冲来的含沙、射影分掷而去。
虽然紫青双剑未曾出鞘,但两股凌厉至极的剑气霍然生出,宛若匹练飞击,迅猛无伦。
剑气一闪即至,含沙、射影二人正飞纵间的身影蓦然止住,竟被楚恒掷出的紫青双剑生生拦截了下来。
含沙接下
下了青冥剑,射影则揽过紫电剑,二人脚下皆是泥尘飞溅,显然这剑接得颇为吃力。
含沙、射影二人的剑术之高、身法之快当世罕有,尤其是合璧使出的“阴阳游”,更是境界之深难逢敌手,不料此刻竟被楚恒以掷剑的手法截断了凶猛来势。
叶念忍自是最知道二位护法长老的厉害,顿时被楚恒之能惊得瞪大了双眼。
“原来楚师兄的武功竟这般高明!”叶念忍赶忙上前拦在楚恒与含沙、射影之间,好化解双方的战意,道,“我越师兄曾说同你比试过剑招,还说斗了个平分秋色,现在我才知道是他胡吹牛皮了!”
殊不知楚恒在昆仑的冰封剑府之中潜修,他天赋极高,已是练得颇有造诣,方才掷剑阻敌的手法,便是由剑府之中习成的一招“乘风破浪”演化而来,随心所欲使出以应眼前强敌。
楚恒想起叶念忍口中的“越师兄”,必是确曾与自己战成平手的越念息。而在华山朝阳峰同青龙会火并之后,越念息以及谭锐、万怀云、金遥仙四人竟似人间蒸发,从此无影无踪。
含沙、射影接回紫电、青冥二剑,在这金顶之上、剑殿之前也无意再为难楚恒,便悄然退去。至此,被曾鼎风盗走的紫青双剑重回峨嵋派之手,算上薛智的倚天剑,而今五剑重聚,可谓完璧归赵。
而楚恒背后所负的布囊之中,却还藏着一柄自冰封剑府之中请出的宝剑。剑门关前丹心剑已被薛智击毁,这一柄正是楚恒接替丹心剑之用。
既然峨嵋派掌门薛智已经闭关,那楚恒自也不必在金顶多留,于是辞别了叶念忍,悠然下山而去。
峨嵋山乃是西蜀第一名山,峰峦起伏,重岩叠翠,绵延千里,胜境不绝,实在是一处难得的福地。
楚恒此时下山,移步易景,倒是一路尽赏峨嵋风光。西蜀峨嵋的秀丽空灵与西域昆仑的凛冽苍茫大相径庭,足令楚恒叹为观止。
然而景是如诗如画,人却偶影独游。这一路行来难免生出形单影只的孤独感,如此一来,面对身边再美的风景也是意兴阑珊。
楚恒又想起了燕渺渺。
当日在许州城的巷子里,楚恒遭遇青龙会庞焰和甘宗翔的夹击,承蒙燕渺渺搭救才能安然脱身,那是二人初次相会。
而后二人在松鹤庄欲行刺“云里游士”,燕渺渺却误中碧蔓毒砂,楚恒带着她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程,去往河南府的大顺客栈求暮雨
子医治。接下来二人突袭许州城守将府,血战青木川地下密道,再到追踪金光、宝象至剑门关前,却惨被“九州一剑”薛智逼上了昆仑山,二人这一路走来可谓风风雨雨,生死与共。
想到她在玉虚峰上黯然离去的背影,楚恒不禁心中一酸,他已经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对燕渺渺的情愫了。
这不光是一种思念,却早已化作深深的爱意了。
可昆仑一别,已过数月,天大地大,又该去哪里追寻自己的心上人?只怕人如其名,燕渺渺早已渺渺无踪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怅然若失之际,楚恒念头一闪,那日燕渺渺负气下山,后有独孤枭和费浪舟相伴追去。此刻自己已身处巴蜀之地,不妨跑一趟铁剑堂坐落在梓州的总坛。
况且自己答应过要去拜会独孤琳,也理应去探望独孤枭的伤势,再问一问燕渺渺的踪迹。
想到这里,楚恒的身影倏地疾纵而起,直朝东方行去。
真可谓“我知道这一路的风风雨雨,它总是让人跌倒,也知道这一路的曲曲折折,会模糊了我的想要。未来也许飘渺,我的力量也许很渺小,要让你知道执着是我,唯一的骄傲。”
剑南道,梓州城。
方一入城,楚恒便已心生被人盯梢的感应。
要知道如今的楚恒自冰封剑府内潜修而出,无论精神还是剑法,都处在一个远胜过去的巅峰状态。一旦有功力不及自己的人在暗中窥伺,楚恒都能有所察觉。
于是楚恒一路走街串巷,几番迂回环绕,都能隐隐约约发现盯梢的影子深藏暗处。
铁剑堂号称巴蜀第一大帮,而梓州城又是铁剑堂的总坛所在,所以这盯梢之人极有可能就是铁剑堂的探子。若是铁剑门人,倒也无妨,若是其他不怀好意之人,反正自己要上巴蜀第一大帮的总坛,自也无惧对方相随。
当楚恒抵达铁剑堂的总坛时,天上已然飘起了小雪。
知道来者可是“铁剑”独孤枭的师弟,铁剑门人岂敢怠慢,拔身便回去禀报。
出来迎接楚恒的,正是当日在玉虚峰上同独孤枭联手抗衡峨嵋派含沙、射影二老的“古阙剑客”费浪舟。
费浪舟与楚恒寒暄几句,便领着他往里面走,二人来到总坛的大堂,门下弟子也已经请来了独孤枭。
只见独孤枭右边的衣袖里空空荡荡,素来形影不离的松纹古剑也不见了踪影,曾经顾
顾盼自雄的脸上更添了岁月沧桑的痕迹,身影也清隽了不少。
楚恒眼眶一热,道:“独孤堂主!”
独孤枭爽朗一笑,却道:“我既已退隐,你就莫再喊我什么堂主了,现在铁剑堂只有一位费堂主。”
楚恒见独孤枭依然精神矍铄,心下也放宽不少,道:“那我还是喊你独孤师兄吧。”
独孤枭道:“那你今晚可要陪你师兄多喝几杯了!”
虽然独孤枭被曾鼎风逐出了师门,可他自己从来不曾为此怨恨过任何人,以至于在玉虚峰上为了守护师门而被斩断一臂,都依然无怨无悔。
有这样的师兄,谁人能不感到荣幸?谁人能不陪他多喝几杯?
于是到了晚上,楚恒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喝的酒是当地最著名的“剑南烧春”,喝酒的人只有四个——楚恒、独孤枭、费浪舟和独孤琳。
独孤琳依然很美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楚恒打心眼里敬佩独孤枭的为人,所以喝得多。楚恒也敬佩费浪舟的为人,所以喝得多。然而每当独孤琳笑盈盈地望向自己,楚恒就喝得更多了。
他当然明白独孤家妹子的心意,所以这才喝得又多又快。
松鹤庄上,楚恒救下了被西风门“云里游士”荀璧掳走的独孤琳,花样年华,英雄有为,独孤琳自然对这位昆仑少侠情根深种。
奈何昆仑少侠已心有所属,又偏偏不忍出言相拒,如此唯有一醉解千愁。
昆仑少侠忽然又念起了燕渺渺,可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楚恒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后半夜才给剧烈的头疼震醒。他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便起身来到屋外的院子中,只见漫天鹅毛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
又是一年冬季了,楚恒不禁长叹一声。
院子里种着一株腊梅,朵朵花蕾正绽放于风雪之中,似乎飘着淡淡暗香。
楚恒循香而望,腊梅旁的院墙上,月亮洒落的清辉下,竟赫然伏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黑色身影的瞳中射出刀锋一般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盯在楚恒脸上。
楚恒心下一凛,惊觉对方正是先前一路盯梢自己的那个影子。
就在楚恒暗呼贪杯误事之际,潜伏在院墙上的黑色身影蓦地将手腕一翻,一记寒芒便直朝着楚恒的心口要害飞来,势头竟快若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