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五岳,华山最险。
魏中渊站在朝阳峰上的小楼里,正透过窗望着挤上山峰熙熙攘攘的人群。
华山再险峻,只怕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步伐,已经有两三百号形形的武林人士登上了朝阳峰。
他们本就是魏中渊发出英雄帖邀请上山的。
近年来华山派势力衰颓,掌门万中沧又被意外击杀,状况无疑雪上加霜。魏中渊邀这么多武林同道前来,就是要为华山派造势,重振昔日大宗派的雄威。
要重振雄威,没有什么比杀人更有威慑力的了,所以裴延空必须死。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用他鲜红的血来洗刷华山派的耻辱。
魏中渊忽然感觉自己心跳在加剧。
他自幼便拜在“金玉剑”崔鹤的门下,出师后更名列华山五豪而享誉武林,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华山派,他见证了华山派的崛起,也眼看着华山派的衰颓。他对华山派有着深厚的感情,就像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
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孩子年幼时父母必须主宰其一切。为了华山派的再次辉煌,魏中渊必须牢牢将华山派的领导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是苏中澎和万中沧结成了亲家,只怕从此华山派的掌门都将姓万了。
万中沧是他的师兄,他顾念同门情谊,不敢有所图谋。然而万中沧一死,仿佛是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是一个聪明的人,更是一个冷酷的人,所以他会把握一切机会,所以他指使彭正暗中除掉了万丈。
万丈一死,才成就了现在的华山派掌门魏中渊。
他才能按照自己的长远谋划,来实现重振华山派雄威的理想。
对于万丈之死,他从不后悔,万丈本就是个莽夫,根本没有能力去领导一个门派。然而魏中渊却还有另一份深深的忧虑,甚至深深的惧怕。
良禽择木而栖,为了保全华山派的实力,他在万中沧被杀之前就暗中和青龙会有了勾结。若不是他走漏消息,那日去往崆峒山的苏中澎、周中涣一行也不会遭遇青龙会精准的截杀。
同门手足岂不还是间接死在他的手上?崆峒派岂不也是间接毁在他的手上?
青龙会利用他,他也利用青龙会。
可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步走得到底是对是错,是聪明还是愚蠢。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不能率领华山派重回巅峰,自己便成为背离忠义、祸害师门的罪人。
所以今日裴延空必须死!
魏中渊内心此刻波澜起伏,目光骤然利若剑锋。
他已经望见了混在武林人士之中上山的裴延空,虽然他以前从来没有跟裴延空照过面,但是他此时却能百分之百地断定那位就是裴延空。
这时,彭正从魏中渊的身后悄然走近,轻声说道:“师父,项盘之刚刚传来消息,裴延空已经到了朝阳峰。”
魏中渊不露声色地道:“那我们便去会会他。”
语罢,魏中渊取走了身前长案上摆着的一柄宝剑。
彭正瞧见内心一凛,此剑号“破军剑”,破军一出,必有杀伐!
裴延空是第一次见到魏中渊,但是他也能百分之百地断定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是魏中渊。
魏中渊年近五十,但是却保养得很好,极具线条的身形,棱角分明的脸庞,再加上精心而又无比适合的打扮,使其单论外貌较之“玉面”李玄鹰也不遑多让。
更主要是他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领袖气质。
他现在俨然已是一派之主。
魏中渊一人一剑现身,使一个“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掠过朝阳峰上数百的武林人士,站到了裴延空的跟前。
周边的武林人士霎时避让开来,给魏中渊腾出了一块空地。
裴延空却没有后退一步,他很清楚魏中渊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魏中渊眼里透出剑尖一般的犀利杀气,问道:“你就是裴延空?”
裴延空冷冷地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魏中渊也只应了一个字:“好。”
这时,朝阳峰上华山派的建筑里步出数名手握长剑的弟子,随后还跟出来一位紫衣少女正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
在场的武林人士中有人呼道:“苏老大!”
轮椅上的老人赫然就是华山五豪之首的苏中澎。
当日苏中澎为救外孙万怀云,而遭西风门“勾魂”勾掌柜偷袭,被削去右手四指,再也不能掌剑,回来更是念及周中涣和万丈之死而大病一场,疾病更是夺走了苏中澎行走的能力。
如今苏中澎老人迟暮,等若废人,教人唏嘘不已。
魏中渊身影一跃,回到了华山派的众剑手之前,引领裴延空上山的项盘之也紧随其后入列。
朝阳峰上的武林人士仿佛好戏开场一般,一齐安静了下来。
魏中渊眼里精芒一吐,对裴延空道:“裴延空,我掌门师兄万中沧是不是你杀的?”
裴延空道:“是。”
魏中渊道:“江湖规矩,杀人偿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延空道:“没有。”
这一来全场哗然。
裴延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铁倩和越念息眼里却已露出一丝惊慌。原本项盘之和廉九公、计针、鲁和尚都是许诺裴延空上华山来只是做出解释,根本不会动武的,现在魏中渊却是要裴延空血债血偿,一命还一命。
铁倩和越念息望向身旁不远的廉九公、计针、鲁和尚,他们三人则一齐避开交汇的目光。
他们三人问心有愧,这原来是一场骗局,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戏。
魏中渊道:“你果然颇具胆色!今日鄙派便以‘险峰剑阵’来为掌门师兄报仇,你若能闯出阵法,鄙派既往不咎!”
武林人士再一次哗然,华山派的“险峰剑阵”和少林寺的“大罗汉阵”、天师派的“北斗七星阵”齐名,变化莫测,威力无穷。华山派以此阵法来对付裴延空,已是抱着必杀的决心了。
裴延空明了自己深陷虎穴,二话不说,提起壮思剑就迈步走上了华山派建筑前的武场。
铁倩和越念息紧随其后。
在场的武林人士无不暗叹:“果然颇具胆色!”
魏中渊见状道:“你们三人一起上吧!不过剑阵无情,可别丢了大好性命。”
裴延空却道:“险峰剑阵不可小觑,你们二人速速退下。”
铁倩抽出剑,道:“大风大浪都一起闯过来了,这次我和你还是共进退。”
魏中渊却不等他们说完,袍袖一挥,便下令发动“险峰剑阵”。
“险峰剑阵”由华山派的“险峰九剑”一同组成,他们都是同一辈的弟子,由大师兄项盘之率领,其中万丈死于黑虎岗,后来也有人顶替了他,“险峰九剑”已然成为如今华山派的中流砥柱。
剑阵就要发动,霎时剑光耀眼,剑吟齐鸣!
然而“险峰剑阵”还是迟迟没有发动,八柄利剑都只是处在自身的变化之中,想要凝聚成剑阵,却是缺了其中一环。
险峰九剑,缺一不可。
魏中渊扫视剑阵,问道:“彭正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们也不曾见到彭正。
魏中渊暗骂一声,刚刚自己和彭正还一起在小楼里的,如今千钧一发之际,却偏偏不见了他的踪影!
倏地,一道黑影忽然破空飞来,落在魏中渊和险峰八剑身前,黑影落地咕隆咕隆滚了几下才停住。
在场所有人望去,几百号人顿时鸦雀无声,内心完全被惊讶诧异占据。
这变化委实来得太突然,连裴延空都意想不到“险峰剑阵”就要发动之际竟会出现这种东西。
落地的黑影还带着一路鲜红的血迹,洒在朝阳峰上洁白的大理石武场,实在太过触目惊心。
这飞来的物件,唤作首级,又叫头颅,俗称脑袋。
蜡黄的脸上有一道狭长的怖人刀疤,不是别人,正是彭正!
刚刚还活着的彭正!
彭正竟在自家门口被人斩首!
这一斩极其的锋利,脖子上碗口大的剖面异常的平整,皮肤、肌肉、血管、骨骼清晰可辨,血液正汩汩流出,浸泡着肌肉组织被斩断后暗红色的纹理。
一代枭雄强如魏中渊也不禁后撤一步。彭正的头颅是从险峰八剑身后飞出来的,魏中渊回望过去,抽出手里的破军剑,喝道:“谁下的毒手?”
这时,华山派的建筑里走出一人,修长的身影,滴血的长剑。
彭正无疑就是此人辣手诛杀的。
此人漫步至武场中央,俊朗的脸上却带着无情的神色,明亮的眼里又透着嗜血的光芒,也不是别人,正是万怀云!
魏中渊意料不到,问:“怀云,是你?”
万怀云举起手里正滴着血的长剑,剑指魏中渊,道:“彭正不过是杀我爹的工具,你才是杀我爹的凶手!”
万怀云此话出口,在场的武林人士只觉得一时间都转不过脑子,等到理清楚万怀云这话的含义,才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的控诉。
魏中渊面不改色,内心却是如临深渊,他也不知万怀云是如何发觉万丈之死的真相,故作镇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怀云咬牙切齿道:“今日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我就揭穿你这个卑鄙小人的真面目!你为了篡夺掌门之位,竟然指使彭正暗杀我爹,你却想不到黑虎岗那天我被青龙会的甘宗翔点了穴道,虽然我不能动,但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彭正一刀刺死我爹!”
魏中渊长叹一声,道:“我和万师兄情同手足,视万丈更是如同己出,我怎么忍心害他?况且由万丈接替掌门之位天经地义,我也早生归隐之心,我又何苦要觊觎掌门的虚名?你若亲眼所见是彭正一刀杀了万丈,我也不会怀疑你,那想必是彭正背叛师门、投靠青龙会之举!”
考虑魏中渊和万怀云在武林同道心目中的威信,极少有人会相信万怀云之言。就算勉强相信万怀云的人,知道他是想借这次武林同道齐聚的机会揭露魏中渊,却也觉得他江湖经验尚浅,他绝不该一剑杀死彭正的。
彭正已死,死无对证,只怕万怀云空口无凭。
万怀云道:“你既然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谎,还会干不出杀人篡位的事来?”
魏中渊显然已经动了真怒,道:“你一口咬定我指使彭正杀你父亲,你就要拿出证据来。你若无凭无据就诬陷长辈残害同门,这个罪名也绝对不轻!”
万怀云道:“我亲眼所见,还要什么证据?谁都知道彭正是你的心腹,他做什么事,还不全听你的指使?”
魏中渊道:“彭正起初本是黑道帮会里的人物,他带艺求师拜在我的门下,他杀死万丈,必定是受了外人蛊惑,跟我无关!”
两人各执一词,在场的武林人士也无从判断,但其中绝大部分还是更相信魏中渊之言。
这时,霍然只听武林人士之中传出一阵震慑四方的啸声:“怀云之言,我来证明!”
啸声还没有止息,一道人影就已经冲上了武场之中。
一名下山饿虎般狂野剽悍的汉子。
这汉子就是裴延空和铁倩在大顺客栈里见过的“疯虎”林归重。
廉九公、计针、鲁和尚忽然齐齐瞪大了双眼,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复杂神情。
轮椅上年迈的苏中澎在叹息。
林归重注视着魏中渊,一对虎目透露出无限的冷酷,道:“魏师兄,好久不见。”
魏中渊仿佛见了鬼一般,瞳孔忽然收缩,继而又似火焰燃烧起来,咬牙道:“裘——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