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破天关 第一百四十四章.云断山的谈话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日落的光。

那稳定而温和的色彩涂抹在她的眼睛里，似乎铭刻着隽永，永不改变。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是手指在翻动书页，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随后，她发现自己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她知道，这个世界是天方地圆的格局，她知道当今世界是大承王朝的天下，她知道三山四海，她知道人间江湖和仙府，她甚至还知道道法。

她张开手掌，手掌中火焰飞腾，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

但光明四射之间，违和的感觉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转过头去，男人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拿着猪蹄子，一手拿着一本书。

“早。”男人说。

听到此言的她一脸疑惑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夕阳。

“啊，是因为没有加入和云断山有关的资料，所以导致有些迷惑吗？”男人挠挠头，“这地方是云断山，你身后的夕阳，既不会落下，也不会重新升起。”

是洞玄天地吗？她想，这个疑问算是解决了，可还有另一个问题。

“我是谁？”

“你自己想。”男人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我制造出来的，我原本的打算是让你去送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还没送来的东西。”看着她的眼睛，男人这样说。

“在那废墟上，刻着这样的字：伟大的主人，请让我称呼您的名字为圣，您是万王之王，是神上神，您行在地上的神迹，就如行在永恒的岁月里，这一切，都和您一起不朽，直到永远，永远，永远...”

夕阳的光芒下，那个男子合起了手中的书本，转过身去，他的身后放着一张大椅，铺着虎皮，那斑斓的皮毛上，斜卧着一具骸骨。

漆黑的骸骨。

“卜风子书...”仿佛噩梦一般，大骷髅那没舌头的嘴巴里发出了声音，“第八章，十二节...相传，很久之前，大夏王朝建立，夏祖大帝派遣卜风子和竖陔丈量天下，后来这二人回来之后，卜风子写了一本书，就是这个，而竖陔则和夏祖大帝一起写了大夏帝见闻，大夏帝见闻讲的是世间万物风土人情，而卜风子书讲述的则是一些古老的巫蛊占卜，下咒攘除的古术...而今，大夏帝见闻流通天下，可这一本，却只剩下几本孤品了，而我大光明教所藏的，更是最原始的版本。是宝书，因为其中的一些内容，就拿到今天来，也足可作为开放术式的参考，虽然那时候并没有道行和修行一说。”

男子皱眉：“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吗？”

骷髅的声音带着愤怒的表情：“你既然知道了，就别拿你那吃猪蹄子还没洗的油手去翻这本稀世孤品！能爱惜一点不能？这本书可只是一本寻常的草纸书，经不起折腾！你可是我教的教主，能不能有点教主的样子？”

大光明教的教主讪讪地笑，随手将那本书丢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唉，书嘛，重要的是书上的东西，这个记下来就成，再多印刷几版，这原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大骷髅没吭气，但教主却好像看见了他皱起了那不存在的眉头。

“或许我们应该换一种形式...这本书是书，但卜风子书却不曾拘泥于这些纸张，而是纸张上记载的事情，是那些文字。”教主说，“这些文字，或者说信息，会变换一个又一个的载体，流传下去，只要不中断，这本书就永远在。”

“你胡说八道的能力又精进了。”大骷髅叹气。

“这世上哪有永存的东西呢？”教主却是这样回答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前辈您这一次去，带回了海蓝香，这是大功一件，不过我也没办法赏赐您什么，反正宝库的门钥匙在您那儿，您到时候自便吧。”

“那些东西不值一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赶紧兑现你的承诺，去一趟青梗山。”大骷髅道，“小禾子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让她挂着一脸伤疤，日日不说以泪洗面，也是气急上火...我不忍心。”

“这个自然。”教主点头，“她是我教圣女，于情于理，我都得帮帮她。”

大骷髅手一张，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黑漆漆的长条盒子，他随手一推，这盒子就落在了教主的手里。

“这就是难香？”教主的眼睛微微缩紧，“当年，那位叛出我大光明教，临去时，曾摸到了圣山下的神殿里，那神殿之中，无上秘宝何止千万！她怎么就只偷了这么一盒香料呢？”

“那位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知道这盒香料很重要，也知道这盒香料会惹祸，但你们不太清楚这盒东西真正的用处。”大骷髅的声音温和而平静，这本该是个秘密的，却被他随便地说了出来，“你曾说，世间哪有永存之物...那注定要毁灭，要消亡的我们，究竟有何存在的意义呢？我们从虚无中来，用这尘世的土灰构建了我们的血肉，但我们终将回归尘土，那么，我们走这一遭，意义在何呢？这盒子香料，不但能制造幻境，还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骷髅顿了顿：“或者说，这才是这盒香料真正的作用，回答一个，关于意义的问题。它能告诉你，你是谁，你存在的意义，你该去哪里。”

“可这些个问题如果不是我们自己思考出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似乎是失去了对盒子的兴趣，教主将盒子丢在了书的旁边，“我们难道需要一个外物来告诉我们，我是谁，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哪怕是比我们更伟大的外物？”大骷髅问。

“在自我的问题上，神也不能插手...”教主说着，却又拿起那盒香料，随手打开了，“这黑色的粉末，就好像什么东西烧尽后剩下的灰烬...不过，我记得是满满一盒啊，黄家的小子，用得还真废。”

“黄家门主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用得自然随便，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这盒香料到他手上之后就不完整。”大骷髅低声说，“这盒香料剩下的部分应该在大承皇宫里，不过最近被大承皇帝送给了一位无上之人...作为请他出手惩戒黄安的报酬。”

“结果还是和黄家小子有关吗？”教主按按眉头，“等下，你怎么知道那些香料的去处？”

“因为我用过这种东西，大修以上级别摄入海蓝香，就会和这种香料建立一种奇妙的联系...法力高深者甚至能顺着香料的存在，锁定曾经使用过这种香料的人。”教主叹气，“这就是为何不能在神门附近动用这种东西的原因，因为，我们恐惧神门后面的东西会顺着这股味道找过来。”

“哦，这样...等下！”教主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你是说，剑神和那位东都的无上者，也能顺着这股味道找到这里来？”

“这你不用担心了，剑神没用这料子，用的人是黄安...剑神只是被海蓝宝香蛊惑了片刻而已，不算摄入。”大骷髅说，“至于那位无上之人，你放心，他没胆子去用这个，因为，他不想看清楚自己的意义。”

“伟大的愚徒吗？”教主嘟囔着，“这香料从古至今有谁用过？”

“大修之上者，三人，无上尊神沈明何，以及林书恩大师，还有就是鄙人。”大骷髅道，“至于剩下的阿猫阿狗，那可能很多，也可能一个没有，当然，黄安也一定用过，但他应该只能用这东西制造幻觉...”

“如此说来...当年的那位没用过。”教主的声音比骷髅的更低，“如此也好，如此...等住，我差点忘了问你，你为何要使用那盒香料？”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想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果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真的存在一个通解的话，我想了解一下，于是做了点大逆不道的事情。”大骷髅叹气，“结果，你也看见了，我惹怒了圣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毕竟按照我们的规矩，只有那一位，才能前往圣山。”男人耸肩，“没把你彻底撕碎湮灭掉，圣山的主人已经是对你法外开恩了。”

“那么问题来了，你打算让谁去把这盒子送回圣山？”骷髅问。

男人笑了笑，没说话。

大箱子被抬走后，她从房间的角落里钻出来。看着桌子上的书，和那个黑漆漆的盒子。

“我就是为了将这盒子送到圣山去而被做出来的吗？”她问。

男人点头：“啊，没错。”

“如果我不呢？”她问。

“我大概会把你的记忆和认知重新排列一下吧。”

教主一本正经地说着耸人听闻的话语，“直到你的本能和意愿变得会主动前往圣山，不过我不想走到那一步去。”

看着她的眼睛，教主想了想，又说：“当然，你也可以动手，摘掉我的脑袋，杀出云断山去，这样，你就自由了。”

她看着他，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力量，这个男人看似普普通通的一个二流子，可他身上隐匿的气息却好像疯狂的海洋，汹涌澎湃，深不见底。

若比之自己，自己却好像一滴晨露，随时都会干涸掉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我会去圣山的。”

“我很高兴你会合作。”教主的表情轻松了一些，“抱歉这样不负责任地将你制造了出来，不过，圣山只有慧种才能登临...不然我直接操纵着纸人，带着盒子飞过去就可以了。"

她不说话。

男人挠了挠头：“那就准备一下吧，我叫一个人送你前往圣山的圣途上，剩下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她看着男人在桌子上拿起了那盒子，顺便拿起了那本古书：“把这本书也带上吧，那是一条很长的路，你会很无聊的，带上本书，看看也好。”

“我之前，听你们谈论意义。”她突然说，“我想问一句，这就是我的意义吗？”

“这问题我可没办法回答你。”教主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为了找个人把这盒子送往圣山，才把你造出来的。因为死一个人造生灵，我不心疼。”

她颦眉。

“但那只是我的意思，而非你的答案，我虽是你的造物主，却还没狂妄到视自己是神的程度。”男人转身，“况且，我不是说了吗？在自我意义这个问题上，神也不能替你我回答。”

说罢，男人离开了。

她抬起头，远方的夕阳果然如她睁眼所见那样。

“意义吗？”

三日之后，在她走在那条通往圣山的路途上，她突然地想起了这个自己其实想了很多很多次的问题。

“她可真像她啊。”云断山的神殿里，大骷髅对教主说。

“这是圣山的意思，东西是如何离去的，就该如何送回来。”教主说，“可是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只好再做一个。不过你放心，这次我是用心了，这个人偶从内到外，除了记忆，几乎和那位一模一样！”

“我可告诉你！”大骷髅吃了一惊，“你追求完美我不说你，可你真不担心那位再一次把海蓝香偷走？”

“我不担心，因为我给那盒子设计了一个诅咒，只要打开，或者离开圣途，就会发动...”教主得意地说，“我对我的咒术有很大的信心。”

“又是从古法里寻找到的灵感吧？”大骷髅叹气。

“可不是嘛！”教主笑道，“那可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只是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怎么了？”大骷髅问，“去哪？”

“去祈祷堂。”教主头也不回，“祈祷一下我那妄图寻找自己意义的造物不至于把我害得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