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啊,阿帅看见耿先生你被两个汉子追赶,他知道你有宝物护身,刀锯不能伤之,但又不忍心看你被胖揍一顿,于是慌忙跑出去搬救兵了。”
木屋里点着一只蜡烛,小屋的窗户没开,所以蜡烛烧的非常稳定,笔直的火焰层次分明,稳定地将光和影子一起送给了屋中的所有事物,接纳者包括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件摆满神像的书架,和一女两男三个坐在蜡烛旁的人。
“鬼才信!”两个男人中较老的那个拍着大腿大骂,“分明是那蠢驴子胆小如鼠,见有歹人前来就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他这一跑不要紧,老子可倒大霉了。”
“我说耿神仙,你现在不是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吗?”年轻的那个男人说话了,“多理解人家一下吧,见君,你方才说什么,我那头驴叫什么来着?阿帅?”
“黄安我的黄小爷,你管这个干啥?”耿神仙大腿拍的噼啪响,“现在是要严肃批评驴子那种不尊老,不敬老的恶劣行径,你管它叫什么作甚?”
黄安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这驴子竟然会有自己的名字。”
“并不所有的驴子都有自己的名字的。”云见君轻声说,“能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分清外物和自我的区别,这就是慧种,或许在你们看来,阿帅只是一只毛驴,但在另一种更深远的分类意义上,阿帅他和你我一样,都是慧种,即智慧种...他叫驴德帅。”
“绿的帅?好名字。”黄安的话也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
“赶紧说正题吧!那憨货后来又见到什么了?”耿神仙问。
但黄安的问题好像更多些:“说起来真有趣啊,你是老虎却能听懂驴子说话呢。”
“兽类里有所谓的统一语言,其实就是一种本能之间的交流方式。”云见君淡淡地说,“不过将整个种族完全进化为慧种的你们已经忘掉了这种语言了。”
耿神仙再次提醒:“说正事,正事。”
“正事就发生在阿帅离你而去之后。”云见君慢悠悠地说,“阿帅他从你身边跑开后就来到了客栈的大门前...就是你们曾住的那家客栈的门前,结果,它发现艾珠姑娘竟然就站在门口,而艾珠姑娘的前,站着一只狗,一只金毛大犬,两腿站在那里。”
都说蠢驴蠢驴的,但驴子里当真也有不蠢的,比如这位驴德帅,它一眼就看出来,那个金毛大犬来历不凡,虽未化为人形,可定然是个有道行的主。这样一位找上门来,真不知是吉是凶,是故驴德帅不敢上前打扰,可又担心主子遇事遭难,矛盾非常,只好寻了个隐秘的所在,躲了起来,瞪眼去看,伸耳去听。
有一个细节不得不提,那就是驴德帅发现狗子和艾珠谈话时,她俩应该已经站在门前谈了一会了,所以驴子听到的对话不完整,只是后半段。
“你必须赶紧藏起来。”那只狗子这样说,“你要藏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躲过这几天,待到日月相交,天地互蚀之日后,你就没事了。”
艾珠不同意:“我要去找我家少爷!”
“那你家少爷就不可能活着走出汉兴城。”狗子说,“天命是天定的,但埋在汉兴城里的那股力量还要凌驾于天之上。”
“可如果我家少爷发现我不见了,他一定会发疯的,他疯起来呀...”艾珠还是不同意,“我至少得想办法告诉他,告诉他我平安无事。”
这个理由很难让人反驳,对狗也一样,那只狗子于是说:“若是如此,你可给我一滴你的血。”
艾珠一边在手指肚上咬了个口子,一边问:“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为了来找你,我的肉身被那两位震泽的修士毁掉了,他们的遗蜕带走了我的肉身,并将其销毁,这样就算气机纠缠,也落不到他们的身上...”狗子说,“可我,却失去了自己的**,不能幻化形骸,只得借助你的血才能模仿出你的样子。”
艾珠将手伸出去,手指肚上滴着些血花:“你干嘛变成我的样子?”
“不是变成,而是模仿。”狗子说,“我看见你家主人方才去了震泽之主的洞玄天地,我想他一定要见中州王,那他一定会去中州王府,我会仿造你在中州王府留下一些痕迹,让你家家主去犬神庙,你家主人看了犬神庙里的事物之后必然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是唯一安全的办法,但如果不这样,他必定不信。”
艾珠的声音有些困惑:“你把你刚才给我看的给他看一遍,他不就信了?”
狗子摇头:“我给你展示的奇迹已经用尽了我的力量,剩下的,就要依靠你借给我的力量了。”
艾珠有些疑惑:“可我真的不能打也不能杀的。”
“没必要,只要有你的血就行了。”狗子这样说。
于是艾珠走上前去,似乎要将自己的指尖血交给这只金毛大狗。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小巷子里跑出了一堆醉汉,口中骂骂咧咧地,好像还不是一伙人,其中有几个就看见狗子和艾珠了,其中还有一个没头没脑地跑了过来,艾珠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跑开,而那狗子却将身子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个醉汉似乎被狗子突然消失给吓到了,一个个哀嚎着跑掉了,驴德帅正打算跑出去找找艾珠,大街上却又来了俩人。
这俩人带着面具,手持大棒长刀,毛驴感觉看着挺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驴德帅天生聪慧,还是感觉到了这俩货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故而不敢露头,继续躲着。
这时,就这俩人其中一个说:“已经不在这里了,速追!犬神庙!”然后就走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俩人前脚刚走,艾珠就回来了,她在客栈门口站了一小会,似乎在等那条狗子,但狗子最终还是没有出现,艾珠叹了口气,随后溜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毛驴想要去追,却发现那条小巷子实在窄小,自己过不去,索性作罢。
这时候,毛驴又想起了耿神仙,不由担心起耿神仙现在的处境来,自己来搬救兵,却没有找来一人相助,这样回去肯定不妥,但事关耿神仙的性命安危,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于是,驴德帅赶紧撒开四个蹄子,狂奔而去,去寻耿神仙...
“你听听!你听听!”耿神仙气得七窍生烟,“什么搬救兵,什么担心我的安危?前后矛盾,荒谬绝伦!我看啊那懒畜生从头到尾就是跑跑跑,根本就没把老子放在心上,它就是个胆小的懦夫!”
云见君没在意耿神仙的愤怒,她的声调依然是慢悠悠的:“然后呢,阿帅就在一个小泥坑里发现了已经昏迷的耿老先生,他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然而他相信,他的主人,英明神武的黄安先生一定会想出救治耿老先生的办法的,于是他静下心来,不离不弃地守候在耿老先生身边,终于等到了黄安先生从天而降。”
听到这里,黄安摆摆手:“之后的事情我就都知道了。”
云见君点头:“没错,因为阿帅听见那些人一直在提犬神庙,所以他认为犬神庙一定非常重要,就带你过去了。”
黄安出了一大口气:“了然。”说罢,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往门外走去。
“你去干啥啊!”耿神仙问,“黄小爷?”
云见君却说:“你要是出去时间久,记得问庙主要一把伞,我闻得见雨水的味道,等凌晨时分定然落雨。这应该是今年夏前最后一场带寒意的雨了。”
黄安推开门:“无妨,我不出门,我就是去找驴子,我得谢谢他的提醒!”
似乎听出了黄安的口气不善,耿神仙也呵呵呵地一笑:“也帮我谢谢他!”
黄安反手关门,走了。
不愧是万景寺,连马厩也造的非常考究,乌木栏儿,黑石槽儿,就连上边的顶都不是上寻常的草棚,而是正儿八经的琉璃瓦顶子,最重要的是,估计很久没人和马来的缘故,马厩里完全没有那种让人闻一下就头晕三天的味道,恰恰相反,因为马厩旁的树丛里种了不少玫瑰花,所以这地方竟然还有点香气。
黄安没点蜡烛,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的漆黑云层。
真的要下雨了。
黄安收回目光,对着马厩里唯一的住户,也就是自己的驴子,正儿八经地说:“我就不怪你没看好艾珠了,毕竟蝼蚁惜命,而且你的故事也的确解开了我很多的疑问,比如珠子为何会去中州王府,我在满江楼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从这一点上,我要谢谢你。”
毛驴却吓得四条腿哆嗦,因为黄安这口气真的太明显了,他要先礼后兵。
果然,黄安下一句话就是:“可我痛恨欺骗,我不喜欢有人骗我。”
毛驴赶紧嗯啊,嗯啊地叫起来,似乎在解释什么。
黄安冷冷地说:“好了,别说那个了,我都说了的,我不怪你不出手帮助艾珠...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你就算知道犬神庙很重要,想要我去犬神庙,可你怎么知道去犬神庙怎么走?”
驴子顿时不说话了。
黄安坐下来:“我就问你一次,就一次,你敲地板回答我,一下是没有,两下是有的...别给我在这里瞎敲...不然我真的炖了你,听明白了没?点头!”
驴子赶紧点头。
“你瞧,我们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嘛。”黄安如此说,他问,“我想知道的是,你虽然骗了我,但你有没有要害我和艾珠?”
毛驴迟疑了一下,将蹄子先轻轻地在地砖上敲了一下,就在这时,马厩边的树丛里突然亮起一道光,有个人大呼:“谁在那里窃窃私语?莫不是个贼人吗?”
黄安和毛驴转头去看,只见庙主提着一盏油灯,在玫瑰花丛里绕了几绕,走了过来,拿灯照照黄安:“哎,原来是你啊。怎么?来喂驴?”
黄安点点头:“啊,是啊...啊?不是,我就是出来走走,顺便路过了就看看我家的驴。”
庙主哦了一声:“我就说嘛,我草料给得足,没必要再喂...”
黄安见对方没太在意,也就放松下来:“这么晚了,庙主还巡庙啊?”
庙主叹气:“其实巡不巡都一样,这庙里除了些破房子外就没别的东西了,不信你去大殿看看,连神像身上的金箔都被人偷偷刮了去,而今这庙里,就剩下我和我座下门徒不过十余人,仗着庙墙高耸,又有些拳脚功夫,勉强守住了这一块地,不然啊,这里就是第二个北王筑!”
黄安有点吃惊:“这般落魄?这里可是万景寺啊,按我家那位大仙儿说,这里可是觉教的圣地,是神之居所啊!”
庙主呸了一声:“什么神的居所?你那只眼见过神在庙中住过?从古至今,庙里就只有人和人的信仰,若真要说神...那人的信仰就是庙里的神,现在这庙里一来没人,二来没神。”
黄安被怼了,可也没生气,反而点点头:“这听起来真糟。”
“谁说不是呢?”庙主骂骂咧咧,“庙中之神是人的神,没人自然没神,可没神的庙也就没人信奉,那就自然没人,于是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壳子,里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烂渣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这些渣滓之前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
黄安见庙主气哼哼的,不知为何,感觉很有意思,他又问:“真是奇怪啊,按说,这万景寺在这里雄立这么多年,老香客总得有一二吧,这些人都去什么地方了?”
“去别的庙了。”庙主没好气地说,“去更灵验的庙了!”
黄安一愣:“灵验的庙?这地方有很灵验的庙吗?”
“有个南瓜!”庙主骂道,“庙灵验不灵验无所谓,人觉得它灵验就行了!”
黄安恍然大悟,他对庙主施了一礼:“请问大师,您感觉是谁,让万景寺失了灵性呢?”
“朝廷。”庙主想也不想,可说后又感觉有些后悔,“你别问了,我要去睡觉去了。”
说着,扭头就走了。
黄安笑了笑,走到马厩里,找了一堆干草,仰面躺下来:“你所信仰的神不是真正的那位神,只是自己为自己制造的一个形象罢了...这句话,原来如此是么?”
他念叨完,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睡觉,可有些人彻夜无眠。
“艾叶生...”幕布后的床榻上传来一道声音,“你去传我的旨意,封闭整个汉兴大城,无论仙俗江湖,都不可出入大城,但需出入城办事者,需向城防衙门申请,由城防衙门批复。”
“那些申请需要送到您这里吗?”艾叶生问。
黑暗中的声音似乎有点疲倦:“不必,你自己把关就可,别让黄安和黄安的人出城。”
艾叶生躬身:“是,殿下。”
黑暗里的声音停了小一会儿,突然又响起:“艾叶生啊,你了解黄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艾叶生想了想:“他是一个废物。”
“不,我见过他一次...他让我感觉非常的奇怪,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一样...嗯,不会错的,他和韩穹相同,是我们的劲敌啊。”那个声音说,“我要你正式地面对他,好好给我说一说,他是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