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破天关 第七十九章.混乱之羊汤

一座城，有穷有富，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一只羊，同样也有值钱的部分和不值钱的部分，值钱的部分有值钱部分的吃法，不值钱的部分也有不值钱的吃法。

羊下水属于羊身上不值钱的地方，而羊汤就是不值钱的吃法。

但不代表不好吃。

犬神庙附近，是汉兴城最穷的地界，穷到什么程度呢？穷到连喝一碗羊汤都是奢侈事儿，可就是在这地方，有汉兴城最好的羊汤。

“这锅汤烧了三十年了。”狗剩蹲在羊汤铺子前的石头墩子上，“一天一副羊骨，两日一只胎羊，就这一口锅，烧一锅卖一半，剩下一半明天加水加骨头继续炖...中间就不在加水了，所以汤是越来越够味，当然，因为买的少，一直以来勉强够本，所以至今还住窝棚。”

黄安哦了一声：“那为啥不多卖两碗？中途添水不就行了？”

“所以说这人傻嘛。”狗剩说。

黄安不置可否，而狗剩的小弟从屋子里钻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羊汤，笑眯眯地递给黄安和狗剩，又留下一罐子羊油辣椒和两个干饼，便告辞而去，不一会儿，黄安就瞧见这兄弟端着另一碗羊汤屁颠屁颠地走了。

黄安把辣椒夹在饼里，咬了一口，感觉辣椒上佳，可饼子一般，又端起热气腾腾的碗，还未喝就闻见一股子浓郁地膻香味儿，吸溜一口，鲜的他好悬没一个跟头栽过去，四肢百骸三万六千个毛孔一起舒张开来，吐出千百万句无言的畅快。

黄安环顾四周，他突然感觉这个糟糕的地方其实也有些可爱之处，他又瞧瞧狗剩，发现对方已经沉浸在羊汤的芬芳中了。

两个人于是各自喝各自的羊汤，喝完汤，俩人找了个树林子，这树林不是别处，正是犬神庙后面的那片，俩人在林中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沉默了一会，黄安首先发问：“那家客栈究竟是怎么回事？”

狗剩摇头：“一个误会而已，不过那家店的确是我手下的人烧的，而原因也的确是和你吵架。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不知道这件事，而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和您有关，所以，您原谅他们吧，若不原谅，反正人我的确带过来了，您自己处置。”

说着，狗剩拍拍手，从草丛里出来俩人，颤巍巍地，一见到狗剩和黄安，赶紧扑过来跪在地上磕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黄安一瞧：“哎呦，这位还是熟人呢。”

原来这俩人中的一个是在汉兴城城门口收钱的守卫，是那个骗了黄安钱，偷偷溜走的那位。

黄安问狗剩：“你手下的人也需要去守城门吗？”

“守城门是好事情啊。”狗剩慢悠悠地说，“一天下来，二八分账，他们能落不少。”

黄安摆摆手：“赶紧滚。”

俩人把头磕得砰砰响，血都流了出来，这才一一离开，这俩人走的时候都低着头，可黄安眼睛一扫，也看见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直接问狗剩：“这俩人怎么了？”

“可能是伤还没好吧，我割了他们的舌头和喉咙。”狗剩打哈欠，“哎呦，我忘了给那牢头说这俩人留给你处置了，怪我没交代清楚，嗯，这您不会不满意吧？”

黄安摇头。

“晚上殿下请您过去。”狗剩起身，“到时候我来犬神庙接您。”

黄安点点头，他没啥力气说别的。

狗剩走了几步，又回头：“其实您下次遇见事情了您还报您是中州王府的贵客就行，我已经告知我的那些个兄弟们了，您下次说没人信的时候会有人出来作证。”

黄安点点头：“下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我会谢谢你的。”

狗剩笑着去了。

黄安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起身，他打算再去犬神庙看看。

白天的犬神庙和夜晚的不太一样，人很多，都是些烧香拜神的穷苦人，但都集中在前殿，而拜的也都是犬神，至于所求...黄安简单听了几句，好像最近汉兴城出了点奇怪事儿，所以大家都在这里求个平安。

过了前殿之后，从第二层花园开始，人就少了很多，至于大殿门口，黄安连一个人也没见到，他好奇地走过去，一推门，才发现大殿的门竟然被锁上了。

黄安绕过大殿，来到后殿，等看见后殿之后却吃了一惊，只见整个后殿被砸了个七零八落，连屋顶都不见了。

黄安走上前去，皱眉细看，没想到废墟里却突然蹦出个老头子，黄安吓了一跳后发现这人正是先前在犬神庙里见到的那位。

那位老人看了黄安一眼，惊讶不已，表情就跟见鬼了一样，黄安莫名其妙，这不才见过吗？怎么就成这样了？

老者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这时候后殿里又是一阵动静，又有一位走了出来，这位更是黄安的熟人，韩大师。

老头跑到韩大师身旁，对韩大师耳语，还对黄安比比划划，韩大师点点头没说什么，老头就站在了韩大师的身后，韩大师则和黄安打招呼：“近日可好？”

黄安点点头：“就那样。”

韩大师坐在后殿的台阶上：“坐一会？”

黄安感觉自己点头的次数也快赶上自己发愣的次数了，可他还是得点头：“坐一会。”

两人坐在后殿的台阶上，韩大师皱了一下鼻子：“你去喝羊汤了？”

黄安继续点头。

韩大师说：“羊汤很好，这家羊汤连北疆王都很喜欢，当时这家羊汤还没有摊位，是俩小夫妻推着车子，架着锅，那时候他俩真的很苦。”

黄安摇头：“现在也一样。”

韩大师表示同意：“是啊，三年前我来到这里，来到这里之后就发现这座城让人恶心和愤怒，所以我用了三年时间试图改变这座城，但是没有用，一点也没有。我给民众讲道，给官府讲理，结果官府不讲理，民众不听道。”

黄安呵呵一笑：“或者你反过来讲更好一些，民众听不听理我不知道，但大部分时候官家还是喜欢听道的。”

韩大师摇摇头：“我讲的不是修行长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法。”

黄安抬眼：“那是什么？”

韩大师抬起脸，望向天空：“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那梦里，我梦见了一个美丽的世界，那是一个春天，我带着我的朋友和孩子们来到城外的草甸上，在白桦林之间...我们躺在那里，风从我们的耳边吹过，你一定想不到，那声音有多美，我看见远天和云际，我看见那澄澈的湛蓝色，那颜色至今在我心中涂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于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我想要的是，共同的和谐和繁荣，是的，那即是...共荣。”

韩大师起身：“森罗万象的共荣，人子之间的共荣，这就是我的梦想，我教授的道，就是我寻找共荣的路。”

黄安托腮：“我说，人子真的能共荣吗？还不是利己而害他？”

韩大师不语，黄安也沉默，沉默片刻后，黄安却又说：“可是，你的那个梦真的很美，如果可以的话，我将来也想看看那个共荣的世界。”

韩大师说：“若是有山阻拦？”

黄安也看着天穹：“那就拆了那山。”

韩大师笑了：“你知道吗，我最怕的是什么？我不怕天地昏聩，因为天地昏聩，不甘昏聩的众生就会砸了天，倾了这地...我不怕王权不公，因为王权不公，众生的怒火就会烧毁王权的天平...我不怕众生愚钝，众生愚钝，尚可教化，十年不成百年亦可，百年不成千年亦可，众生终有双眼明亮的时候。”

韩大师低下头：“但我怕众生麻木...我怕他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不敢为追求正义者而欢呼，不敢因倒行逆施者而愤怒。”

黄安摇头：“不会，众生会麻木，甚至说绝大多数的众生都是麻木的，但众生不会皆麻木，不然天地之间，就不存在王朝更迭，百家争鸣的事情。”

韩大师弯腰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可百家争鸣，到头来皆陷于固执和痴愚，王朝更迭最后都归于掠夺和剥削，远的不说，你且看这座大城，看看！就像我曾给你说过的那样，这座大城里的万民，我不得不承认这座大城早已被无明者的诅咒所浸染，被混淆了是非因果，众生，早已昏聩了。”

黄安依然是摇头：“你我都在这城中。”

韩大师哈哈大笑，笑了老半天后，他看向黄安：“黄安，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求中州王的庇护，或者说，获得参与王权争夺的权利，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父亲，赵城天下的主人...压的是三皇子吧？三皇子有三大助力，文侯武侯和中州王，之前是四大，还有个甘兰山...而你作为甘兰山的挂名弟子，作为赵城天下的继承者，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王权的游戏，你没有选择，也不可能置身于世外，所以你选择了中州王，选择了三皇子，选择了成为他们的利器...为了金钱和地位。”

黄安摇头：“不，只为了生存。”

韩大师叹气：“可你也得想一想，三皇子也好，中州王也好，不是当王的料啊。”

黄安的笑容像是一块黄连做成的硬糖：“是啊，当我进汉兴城的时候就该注意自己和中州王不对付，当在这里见到艾叶生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中州王只怕谈不拢，但这是一个机会，我为了这个缥缈的机会丢失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而可笑的是，我连联手...我连联手这个想法都没有亲口说给他们，他们就这样把我当成猴子一样耍...”

韩大师起身：“你昨日走得匆忙，然后又是乱七八糟的一些事情，你我也没详聊，但现在我可以表个态，您若是愿意不在决定天下命运的棋局里插手，不帮助中州匹夫，我愿助你拿到你那五千万两黄金。”

黄安也起身：“若你能帮我夺回那五千万两，我答应你。”

韩大师笑了起来，他大步离去：“黄安，一会狗剩的马车就会过来，你我一起出发，再去见见那汉兴大城之主。”

黄安对着韩大师的背影低声说：“大师，其实你就是汉兴城的邪魔外道吧。”

韩大师听见了，他报以热烈的大笑，走远了。

忘了问他最近几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黄安目送韩大师离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好，还是疑惑好。

但这个韩大师绝对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