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破天关 第五十五章.道理的主人

牵着你的手，走过长长的路，石板缝里生长着草，头顶上是还绿着叶子的枫树，斑驳的阳光和斑驳的影子在我的眼前恍惚成一片朦胧，如果这就是旅途的终点的话，如果这就是全新的开始的话，那么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后，我应该也能做一个好梦了吧。

眼前的庙宇是破败的，但也是恢宏的，巨大的石壁上刻着八十八位死去的神仙，看他们的模样，我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死于惊恐过度，从他们那些石头的眼睛中，我看得出一种灰蒙蒙的恐惧。

我知道你看不见，可我还是担心当你看见的那一瞬间会害怕，所以我抚摸你的脸，并告诉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去去就来。

我缓缓跪下，青石板很凉，我轻轻叩首，并歌颂那个记忆里的神之名。

于是方寸之间，千万里外突然响起了缥缈的歌声——

于君所见，我何模样？此心悲涕，君可闻声？

若君所求，波澜荡荡；愿以秋水，慷慨向赠。

这歌声唱着，似乎很远，似乎很近。

是啊，我在你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模样呢？

我看见一位身着明黄色宫装的女孩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蜜盐皇女，不需要任何说明，看见了，就自然认得出来。

她告诉我，笑着告诉我，我愿望，她能办得到，但是，这世间没有所谓的奇迹，要得到渴望的幸福，就要用同价的悲伤去换。

她告诉我，那声音在我耳边呢喃出话语，她说，她能让小家伙看见一件东西，但相反的，我将再也看不见，听不道，感觉不出那个事物，如果小家伙要看见天空，那么我就再也无法眺望朝阳落日和星河，如果小家伙要看见大地，那么我的世界也将只剩下苍穹的虚空。

我同意了她的条件，只不过是看不见一件东西，哪怕那是天空和大地，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蜜盐的神祗将一粒糖果交给了我，让我吞下，在仪式的最后，她问我——

那个孩子叫什么？

我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庙外，我看见了，那些花，那些盛开的暮春的花。

啊，原来如此，春天总会过去，就好像花落，可总有一天，春还会归来，那就是花开的日子。

是啊，花回重开的——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苏生。

我是这样告诉蜜盐的皇女的，然后——

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小家伙了。

我的小家伙，你去哪了？

...

在这之后又过了三年。

风在歌唱，山在歌唱，云海和太阳也在歌唱，海棠和樱花开了，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林见叽叽喳喳，远远的小道上，毛驴和骏马拉着木头车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了，挂在车上的铃铛留下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清脆地回响。

曾经枯萎的山峰上，新的树苗和绒绒的绿草一起生长并在风中飘着绿色的影子，一个全新的道统在这座山上建立，南来北往的异旅人将马车停在山脚下，登上这座已经垮塌的山峰，他们和这个年轻道统的青年弟子们在一起谈天说地，听这些初入修行道的人说起这座山曾经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有一位曾守护过这里的大妖怪，那只大妖怪最后被山民抛弃，带着她唯一的珍宝，离开了这里，从此再也没有了踪迹。

若是幸运，人们还会见到那位银发的立教之人，并从他口中听到另一个故事：那个活在黑暗里的孩子向神祗许愿，希望可以看见自己最爱的人的模样，于是，在他眼前的一片漆黑里就出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那个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孤独，又怅然若失。

阳光洒在新生的山上，绿草在风中摇曳着生的颜色，就好像那些旅人心中的颜色一样，他们不会在意那个故事里的大妖，也不会在意另一个故事里的孩子，这些事情，就好像一个悲伤的影子一样，倏忽之间，就随着时光的暗淡而消失了。

那么后来呢？

后来啊，仙府江湖上多了一个行事荒唐的大妖怪，那个大妖怪到处惹是生非，干一些寻死断生的勾当，甚至跑到了震泽的门口以自己是大光明教的身份去诱拐人家震泽的青年俊才，然而奇怪的是这种找死的行径却没要了她的命，她就一直这样流浪，流浪去这样和那样的地方。

人们都说，在那只大妖身后，跟着一股超越世俗想象的力量，甚至让震泽这样的千古大教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再后来，那只大妖终于在曹济城附近消失了，而后，修士圈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以剑神为首，八位大修中的翘楚杀入宇外，在宇外和某位神祗交战，最后惨败，然而就连宇外之神也没能要了剑神的性命，这件事情，给已经名震九州的剑神再次添上了一抹辉煌的色彩。

人们不会在意，在某些传闻里，从宇外回来的人不只剑神一个。

还有一位盲眼的年轻人。

那些，都是好些年前的故事了。

“是的，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那只大妖，不，是明彘子大人接受了蜜盐皇女的条件，她用自己永远看不见一件事物为代价去交换让苏生大人看见那件事物的能力...可是她忘了，苏生大人那时候根本什么都不懂，当苏生大人的灵魂听见蜜盐皇女的声音时，他下意思地希望看见那个一直守护他的个体，于是他看见了明彘子大人，而明彘子大人的眼中却永远地失去了那个她一直所爱的小家伙。”

“苏生大人的愿望是看见自己最爱的人，而明彘子大人遭受的代价就是永远地失去感知自己所爱的权利。”

若叶叹了一口气：“苏生大人是天赐之才，当他看见了明彘子大人的样子后，一瞬间，他将所有的一切融会贯通，他理解了明彘子大人在他手上写下的那些字的意思，他理解了世界的道法，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瞬间完成了从大修到立教大修的进阶，又在数日内成就了无上大修，可是，哪怕他已经走到了修行的尽头，可他依然没办法解除施加在明彘子大人身上的诅咒。”

对修道一窍不通的艾珠完全没听出这段话里有什么惊人之处，她只是问：“那后来呢？”

“后来？”若叶叹气，“最开始的时候，苏生大人一直试图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引起明彘子大人的注意，他以为，虽然明彘子大人看不见他的本身，但通过一些旁敲侧击，应该能让明彘子大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于是他从最初的打碎碗筷开始，到后来的夷平山川、改道长河、驾驭风雨雷电，可无论他做的事情有多大，明彘子大人始终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始终不能意识到自己所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苏生大人又请人告诉明彘子，他就在她的身边，可请去的人一个个的要么是开口忘言，要么是词不达意，甚至还有半道失踪的...总之明彘子大人还是不明白。”若叶说到这里，眼睛里的光变得凶狠起来，“所以啊，苏生大人明白了，真真的明白了，啊啊，原来如此啊，那位神祗赐予了他登临无上大修境界的福祉，就要从明彘子大人身上收回等价的不幸。”

“可他真的想问一句，明彘子大人的确得到了不幸，可自己真的得到了幸福吗？”若叶说，“所以，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和剑神还有其他六位立教大修一起前往宇外。”

“然后就惨败而归了。”

“在走之前，苏生大人还办了一件事。”若叶看向春山老黑沟的方向，“他请剑神大人将明彘子大人暂时地封印在了老黑沟那里，因为明彘子大人当时的精神已经崩溃到了让人害怕的程度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人畜无害的修士，而是一个被幻觉和**控制的妖怪。如果放着不管，很快她就会自我毁灭...或者因为这样和那样的事情被其他宗门抹掉。”

“虽然苏生大人的力量对明彘子大人没有作用，可苏生大人那些年跟在明彘子大人身后收拾烂摊子也算得上是走南闯北了，这一过程中，苏生大人结识了很多很厉害的大修，其中就有剑神大人。”若叶抚摸这自己身旁的落叶说，那些落叶方才也和刀剑一样锋利，“但是，宇外诸神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哪怕苏生大人的好友都是人杰，每个人都能轻易地封印明彘子大人，可就因为这个请求的发起者是苏生大人，他们是因为苏生大人而和明彘子大人产生联系的...仅仅是这样的关系，就使得他们的力量面对明彘子大人时变得无力失效，最后还是剑神亲自出手，以无上大修的力量这才将明彘子大人封印在了老黑沟，然而就算如此，那个封印也是漏洞百出，甚至使得明彘子大人的力量宣泄出来，和剑神的力量扭曲了那里的因果，所以...你家少爷才会被白雾卷到了老黑沟里，所以才你我...还有她现在才会坐在这里，说着这些故事。”

艾珠低头不说话。

“所以...”若叶这次看向了云见君，“你俩就算去了青梗山也没用，这件事剑神已经参与了，无论如何，无论剑神大人会有何等作为，究其因果，永远也绕不开苏生大人，而且会使得剑神大人在这件事里越陷越深，他的力量也会对明彘子大人失效，到那时候...发疯的明彘子大人跑出来只能是大开杀戒或者是被人击杀两种可能。前者你不愿意看到，可后者，我们也不想看到。”

云见君嘟嘴：“可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总得想办法将其解决了吧...”

若叶呵呵一笑：“这世界没解决的事情和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若是能堆起来的话估计比昆墟还要高。”

艾珠终于开口了：“所谓的宇外诸神...我曾听不少人提起过这个，可他们究竟是什么？少爷说他信仰朱色的尸鬼，可我感觉那不是信奉，而是恐惧，我信仰蛇神...在我的想象里蛇神就是天上的皇帝，可这种想法真的正确吗？”

若叶摇头：“别用人子的想法去思考神，实际上那些家伙完全是幻想之外的存在...不，甚至连单纯的存在都不是，他们是似存非存的，玩弄着我们所谓的因果和道理的...怪物...”

云见君想了想：“我到有个比较糟糕的比喻...”

她把艾珠拉到一旁，指着一丛草说：“这是什么？”

艾珠想了想：“野草...吧？”

云见君点点头：“没错，狗尾巴草，可从修士来看，这也是宇外诸神的一部分。”

艾珠看着那些乱草直皱眉，她怎么也无法把野草和天穹之上的神祗联系在一起。

云见君又指着天穹：“那是什么？”

艾珠感觉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女主子的少女八成是在方才打架时被打坏了脑子，不由有些焦虑，然而转念一想，自家的少爷似乎也经常这样犯神经。

果然呀，有相似点的人才会被吸引在一起...小侍女心想，于是她说：“那是天空，可原谅我大胆猜一下，在您的眼里那也是宇外之神的一部分。”

云见君果然点点头：“嗯，没错。”

若叶接过话来：“道无上下，亦无高低，自在永在，独立而包含一切，是的，这是非常好的比喻，道就是神。”

艾珠的表情已经完美地说明她完全没听明白。

云见君叹气：“这样说吧，事情现在非常的麻烦，涉及到宇外诸神的事情那就和天灾一样，黄安公子这一回真的麻烦了，按照若叶姑娘的意思，不论我们找谁，都是在这个局里，都是在苏生大人，明彘子大人和蜜盐皇女的因果里，都逃不过蜜盐皇女的诅咒，无论谁来，无论他们的力量有多高，若是因这件事而出手的，那他的力量就对明彘子大人无效！”

“这就是宇外诸神的力量！”云见君感慨，“无论是芸芸众生还是修道者，我们现在摸爬滚打，机关算尽，也不过是在道理的范畴中寻找合适的出路，而宇外诸神，则是这些道理的主人。”

“天灾？”若叶喃喃着，“啊，对，就是天灾。艾珠姑娘，你家的少爷也只不过是遇见了天灾罢了，是的，命运就是这样，福祸难测，仅此而已。”

见艾珠不说话，若叶继续劝道：“你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现状，你家少爷我没见过，不过有你这样的侍女，你家少爷应该不是常人，老黑沟里边很大，如果他足够机灵，或许可以在明彘子大人的手下活下去，这样，总算是有些希望，而你...你也可以有个全新的开始，而且未来的时间是无限的，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没准会有一个以外人身份入局的人，无意之间帮你们破开剑神的封印...”

云见君看了若叶一眼，不过没说话。

艾珠还是沉默，过了好久她才问道：“我要去哪才能找到那位蜜盐的皇女？”

若叶一愣：“这个？我不知道，据说有些名山大川里有通往宇外的路径，然而那都是些传闻，做不得真...不过这种事情，大修应该知道一二。”

云见君则皱着眉头：“艾珠姑娘，我想问你，你想干什么？”

艾珠低声说：“我想和蜜盐的皇女谈谈。”

若叶吃了一惊：“你疯啦！找无上大修不够你还想找宇外诸神？”

云见君摇摇头：“别把蜜盐的皇女当成一个人格神，她就是自然本身。所以，艾珠姑娘，你真的知道你想找的是什么吗？”

艾珠点点头：“是的，我想和道理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