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破天关 第五十章.妖怪

初春，泥巴地。

有些地方永远会让人感到一丝不适，哪怕现在是三春好风景，躺在一个泥坑里也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黄安在这方大坑里已经躺了有多半个时辰了，他不是不想起来，而是完全动弹不得，自他被那阵白雾吞没之后，他便莫名其妙地倒在了这个泥坑里，周身僵硬，不可动弹。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被卷进来了没...黄安现在连眼珠都转不动，只是这样木然地看着头顶上那深远而漆黑的天，还有那些星辰，那些璀璨的星火闪耀，有些在极其缓慢地移动，而更多却只是静默。

不，他们也在移动，但速度太慢太慢。

据说，人活万载，可见周天辰宿斗转星移，可世间哪有年过一万的南极寿仙？

好像那位手持素伞的少女是，可真实情况，又有谁知道？

反正自己并没有看见过万年前的夜空。

黄安强迫自己想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好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正常，因为他一动也动不了。

就好像灵魂被困入了朽木里，他听得见，看得到，嗅到了花香，身下也有湿漉漉潮汲汲的感觉，但他不能洞，一点都不能。

黄安曾梦想向死猪一样地躺在床上，懒懒地度过一生，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真成了死猪完全就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折磨。

或许，自己应该睡一觉？黄安心想，可惜，自己连眼睛都闭不上，而且...

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身侧就一直有个脚步声在左右彳亍，来来回回，似乎一副想过来又举棋不定的样子...他，是谁？

或者，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就是那个被剑神镇压在此的大妖？应该不是，能惊动剑神的大妖那该是何等威能，哪里还需试探，早就上嘴将自己一口吞了！

难道因为是自己最近没洗澡，周身汗污，以至于被大妖嫌弃了，不想下嘴？

要真是如此，自己可一定得在这泥坑里再好好地滚上一滚。黄安心中呵呵地笑着，突然感觉一切事情也没有那么糟。

可正所谓得意忘形者常有祸殃，还没等黄安乐呵完，他就感觉到那脚步声突兀地响起在自己的耳侧，近在咫尺。

真正的近在咫尺，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看见了一道漆黑的身影。但奇怪的是，黄安忽然又感觉那身影和脚步声并不对应，那道身影是无声无息的，好像飘过来一般，在他视野的最边缘一晃而过，就再也看不见了。

难道自己身边有俩不知是人是鬼的倒霉玩意？黄安想翻白眼，可依然是欲动不能。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人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一种悸动顿时席卷黄安的内心，可惜他现在动不了，不然他一定会打上三五个大哆嗦，而后，更加要命的触感传来，那是一只手伸出的一片指甲，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襟。然后，简单明了地，黄安的上衣被一分为二，变成了两片破布，向两旁滑落。

这个环节大概相当于自己给老母鸡退毛？黄安心想，然后就被一根指头戳了两下。

嘛，自己炖鸡前有时候也会戳戳鸡肉看看是否紧实新鲜的！黄安欲哭无泪。

一道光亮起。

啊，该开膛破肚了。黄安的脑海里转过这样一个念头，唉，那些被我吃掉的鸡鸭鱼肉啊，老子这就下来陪你们了...

然而那只手只不过是在黄安的身上摸了一下，然后摸走了一件东西。

“啊...愚者图...”一个有气无力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和云断大光明教有什么关系？”

“我和那些人啊，还真没什么交集...不过...嗯？我能说话了？”

“如果你想，甚至可以坐起身子哦。”

黄安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僵硬已经消失无形，他痛快地伸腿挥手，在泥坑里扑腾了好一会这才翻山而起，只见自己的身旁有跪坐着一位少妇。

这是泥地，可这位衣着华美的妇人就这样跪坐着，她似乎完全不在乎身子下边是一滩烂泥，然而仔细一看就知道她也不必在乎，因为她的身体是微微悬浮于半空之中的。

大修啊，不，应该是大妖...黄安心想，转而看向少妇的脸庞，他看见的是一片忧郁悲伤和无奈拼凑起的面颊。

她曾经一定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但现在，她已经瘦脱了像，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活力和光彩一样，黄安感觉就连自己见过的那只尸鬼，也比她显得更加生动一些...好吧，这其实没啥可比性。

少妇抬起头，她的脸上，或许只有那一对眼睛依然明亮，凌冽却又清澈的目光直指人心，她瞬间看到了黄安一切的想法，于是，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依然活泼，她轻轻舔舔下唇，这才说：“自十多年前被李历名囚禁于此，我好久没吃东西啦，你要是能让我饮血食肉，或许我就能变得更好看一些。”

黄安呵呵一笑：“血肉者，下品也，我可让你食我阳气精华，这东西大补，你要不要吃？只要你愿意善待我，我日日让你欲仙欲死。”

少妇歪歪头：“好像的确是好东西耶，好东西不能独享，我得叫上我那八千个姐妹一起来享受，嗯，你放心，若你所言不虚，我会善待你的。”

黄安顿时傻眼：“大姐，我错了，你还是把我切片下火锅吧！”

少妇嘴角一咧，一巴掌拍在黄安后脑上，将其拍入泥里：“真当老娘听不懂你那俚俗粗言啊？老娘在震泽勾引那些小伙子的时候你家祖宗黄成公还是个小屁点子呢，真当老娘傻，没见过世面啊，老娘告诉你，老娘见过的那玩意连起来可在你那儿的雀栖园绕上八百圈！”

可怜兮兮地黄安在泥里吐泡泡，好不容易等少妇住了手才抬起头来：“大姐，大姐我，我错了，我没想到你竟然那般有经验...只怕那秦河两岸的花坊里的姑娘加一起也没你见过的男人多...嗯，等等，你...知道我的来历？”

“呵呵。”少妇皮笑肉不笑，“你可知道，你长得和当年黄成公一模一样。”

黄安大喜：“原来是认识家祖的前辈，呃，黄安拜见前辈...方才言语不周还请前辈见谅，呃，万望请前辈顺便再指引一条能出去的路...”

少妇冷哼一声：“少在这里套近乎，我虽是认得黄成公，可和你们青州三公关系并不好，不，应该说很差！你家家祖当年在青州炼妖除魔，竟然将小山亭的山主，将我那蛛织妹妹打得重伤将死，若非我等老师手段广大，可就真的魂飞魄散了！你们无缘无故伤害我的师妹，此仇此怨，倘若不报，我誓不为人！”

“可你本来就不是人啊...”黄安一头冷汗，口不择言。

少妇却没有生气：“啊，没错，我怎么可能是低贱的人子呢，你们这些家伙，不过只是我的下酒菜罢了。”

黄安咽了口吐沫：“如此说来...”

少妇咧出白亮亮的牙齿：“你放心，我不会吃你的，看在大光明教的愚者图的份上...”

黄安吃了一惊：“愚者图是大光明教的东西？”

难得这次是少妇郁闷：“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愚者图是什么东西就将其带在身上？”

黄安很诚实地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与愚者图是何等宝器...我只是听说这东西是细江城的三份气机之一...”

少妇冷笑：“的确是三份气机之一，还是了不得的气机，只不过不合适的人拿在手里就会折损气运，一个劲的走背字。”

“我说我怎么遇见你了！”黄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少妇面露凶光：“你知道吗？我又一千种办法能使你把隔壁小孩馋哭。”

“这话听着可真耳熟...”黄安苦笑着，“您知道的，我不过是戏言罢了...说起来，小子我厚颜请教前辈，所谓愚者图究竟是什么？”

少妇知道黄安是想转移话题，却也不揭露，她反而很正式地询问黄安：“依你看，这愚者图讲述的是什么东西？”

黄安眉头一皱：“讲述？原来愚者图是叙事画？”

少妇翻白眼不想理他，黄安感觉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于是只好挠头道：“按照我之前看见愚者图的情况...这愚者图可能讲述的是黑岩层无极大狱的故事，据说黑岩无极大地狱是地狱万象的根本，是冤缘怨愿最后的归宿，是...”

“不用是了...”少妇叹气，“错完了。这愚者图是真实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是...三千多年前三教昆墟圣战...当时原教和然教在雪岭对峙，正要打个头破血流，在这个当口，却有人说看见两军之中混入了一个疯子，或者说呵呵笑的傻子，他不属于两教中任何一方，但是给人的感觉非常诡异，你知道的，雪岭之战是原教和然教最大的一次混战，两份出洞共计十五万人，个个都是人杰，大修不下千人，再加上那些信徒凡众，和招来或者圈养的珍禽异兽，作为眷属的稀奇灵物，则参战者多如海沙，此战本该惊天动地，而在这一战中，突然冒出一个傻子...这非常的不正常。”

黄安耸肩：“我看是非常正常，那次大战势头太大，被卷入的无辜者不计其数，一不小心卷进来一个傻子这事情应该很正常。只不过这件事情被记录了下来，没准两军之中还混入了别的东西。”

少妇冷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免大放厥词，你知道为何雪岭之战在记载中只提到了一句：除二三子外，两方覆灭吗？”

黄安想了想：“我记得好像是...当年大满王朝探究世界本真，结果一个不留神搞的举国飞灰湮灭，然后那一次巨大的灾变也毁掉了大量的文书，不少记载也都失落了...雪岭之战的内容也在其中。”

少妇摇头：“还是那句话，你只知其中细微末节之事，没有看到这件事情的本质和深意...那昆墟百年之争乃三教圣战，大修所为，一丝一毫都有记载，有关的书籍堆起来可高如云断大山，其中倒也有些珍贵罕见的孤本记录，可都没有失传，按照昆墟那位年过祖龙的人说，失传的圣战记录唯有雪岭之战...那么，疑问就来了，那次灾变失落的为何不是那些罕有人知的细碎记录，而是作为圣战中浓墨重彩的雪岭大战呢？要知道，雪岭大战的知名度极高，当年记载详尽时，描述此战的书籍遍布天下，仔细想想，如果只是单纯的灾变抹去了历史记载，那首先抹去的也该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小事，而非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黄安微微皱眉：“也是啊，按说，那些孤本记录更容易失传一些，可失传的却是一份天下皆知的记录，为什么呢？”

少妇道：“原因就出在当年的灾变上，那不是一次寻常的灾变，大满帝国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于是神要收回本应属于神国的事物，于是收回那些看见深渊的眼睛和那些关系到宇外的知识，还有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题说到这里似乎有些跑偏，可黄安到底是才思敏锐，马上意识到了少妇所言的意思：“前辈，您的意思是那个疯子，和宇外或者世界之本有关？”

少妇点点头：“还不笨嘛。”

黄安的表情突而变得厌恶：“啊，疯子，还和世界的本质有关，这样的人，难道不正是沈明何那厮吗？”

少妇表情也变得危险起来：“啊，胆敢小看无上大修沈明何大人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我可不是小看他。”黄安无比认真地说，“我只是不喜欢他，讨厌他而已，我厌恶沈明何的作为和理念，却承认他的实力和功绩，毫无疑问，他是伟大之人，可我还是不爽他。”

少妇冷哼一声，继续道：“关于那位突然出现在雪岭战役里的傻子是不是沈明何大人这一点还不确定，但很多人的确做出过这样的猜想，原因很简单...雪岭大战其实并没有打响，所有的人，除了记载中活下来的那仨都死于那个傻子之手，除非无上大修，再无第二种人用于这种等级的力量。”

黄安一脸怀疑地看过来，少妇切了一声：“我知道你在纳闷什么，你需知，大道天衍，五十余一，凡事都有一个例外，神虽然将不该属于此世的万物，可也流下了一些残余...那就是那些经历过当年事件的人...有且只有五位的年过祖龙者，当然也有人说是四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生而不老，与世同存者...大光明教的神主就是其中之一，那位大人知晓当年的情况，并将这些事情记载在翡翠宝典中，在部分大修手中流传，我看见过一二。”

黄安唉声叹气：“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大光明教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少妇抬起头：“一千六百年前，大光明教圣人隐生子宣告天下，提倡有教无类，广招精灵妖怪为徒，其中一位老狐地仙修得天命神法，号称玄天神狐，立青山教，我是青山教派的第四代弟子。”

黄安继续唉声叹气：“我知道，你是大光明教的子民。”

少妇磨牙霍霍：“那你不怕我吃了你？”

黄安两手一摊：“您和我说了那么多关于愚者图的事情，我就知道，您需要我，需要我彻底理解愚者图的来龙去脉...如果我没猜错，您是想破译愚者图吧？”

少妇摇头：“啊不，我并不想知道愚者图的秘密，这破玩意太耗费气数了。”

黄安一愣：“那你想？”

少妇抬起头：“你这个傻帽，还用说？我当然是想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