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破天关 第十三章.通道

日暮时分，三仙庙年轻的采药少年站在山门前眺望西方，他看见大片的绿色蔓延开来，向着天边涌去逐渐染上金色的轮廓和漆黑的底色，直到与那轮落日的火光相连。

这样的风景，少年见过很多次了，从他年幼无知被老庙祝捡来直到现在，几乎每一天他都不曾错过，不过虽然看过万遍，少年还是感觉看不厌这幅景致。

“记住这一幕吧。”老庙祝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突然地出现，“多少年了，再看，还是很漂亮啊。”

少年没有答话。

站在少年的身后，老庙祝同样眺望远方：“今日之后，恐怕绿之台便不复存在，你可同黄家少主一同下山，此子有大气运，你跟着他干，必然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时，天下观日的名胜之所，你想看哪里就能去哪里看。”

少年回头：“只是这绿台余晖却是看不得了。”

老庙祝叹气：“沧海无限，何必拘泥一滴朝露，黄家的少主正在离去，你如信得过师父的话，就快快跟上。”

少年摇摇头，与老庙祝擦肩而过，离开。老庙祝长叹一声：“痴儿！白白到手的——”

说到一半，老者又止口不言，半晌才喃喃道：“到底是天数莫测，强求不得，也罢，徒儿自有徒儿的福分，为其强求气数，是我谬了。”

老者转脸看向大殿：“黄家少主的气数还真是铁打一般，分割不得啊。也罢，若是将我宋家存亡交予此人之手，我也算可以安心瞑目了，希望他北上屠龙，一路顺利吧。”

人有愿，奈何天不随之，黄安的行程并不顺利，这一点，听听从正殿里传出的骂声就能明白。

“艾珠，你能不能快点，我快托不动你了！”站在供桌上的黄安扶着踩在他肩膀上的小侍女，“伸手，伸手扒住那个破洞，然后爬进去，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能不能赶快一点点？”

摇摇晃晃的小侍女可怜巴巴地看着距离自己还有四尺多的穹顶破洞摇头：“少爷，我都说了不行了，您眼睛预估有误，我根本够不到那个洞！”

“那你还不赶紧下来你个小短手！”黄安骂道，“下来，换我踩你上去！”

“少爷，不干，我根本抬不动你！”

“抬不动你也先下来好吗？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肩上踩来踩去的？”

大殿门口传来动静，采药的少年走进来，瞧瞧眼前这幕，嘴一撇：“二位真有闲情逸致，追兵在前，二位却还能在自家祖庙正殿玩起杂耍。”

“啊，是好心的宋碧余先生！”少女摆摆手。

“你先下来中不？”黄安骂道，然后换了一副表情，“啊，碧余兄弟，您来了，真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这样一位疯癫的家伙竟然有那么大的气运啊。采药少年微微摇头：“两位遇见问题了吗？”

“啊，如您所见，我现在的确遇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是不能解决，但一时又很难解决的问题...”黄安胡抡八侃，各种废话。

“我理解了，您这是要走。”采药的少年摇头，一步走到黄安的身后：“我不太喜欢你，所以，你既然要走我就帮帮你吧。”

“哈？”黄安一愣，正要回话，采药少年就一巴掌拍在黄安的屁股上，这下很轻，但很突然，所以黄安又愣了一下。

采药少年转身对少女道：“艾珠，我其实很想和你一起看落日，但绿台山的落日很快就要消失了。我也要去旅行了，那么，如果还能再见，我们就一起看看其他地方的落日吧，我相信，一定会很漂亮。”

“这个——”艾珠想要回应，少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如此，你就是我救黄安的机缘啊...低着头，采药少年的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神经病啊！”黄安再次使用他从他师父那里学来的怪词，“这人——”

他话还未说完，一种奇异的力量忽地施加在这对主仆身上，两个人同时一声惨叫，身不由己地向头上的破洞中飞去，两人只感觉绿意满眼，身子早已穿过大殿穹顶的破洞，随即一种古怪的下坠感突然出现，竟然是从侧面袭来，黄安艾珠身子一重，一下掉在草丛里。

“这球人...”黄安满口粗话爬起来，一看，只见得一个树洞立在身后，洞中景象居然是三仙庙大殿的地砖。

“原来如此。”黄安皱眉，又点头，“怪不得布团会拐弯，原来这两个洞的朝向一个是上下的，一个是前后的啊。”

说着，黄安又望向地面，除了草叶枯枝泥土还艾珠一只外他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一丝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上，他站起，对着艾珠道：“丫头没事吧？”

“不妨事...”艾珠揉着脑袋，“哎...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真的...是绿台山的山脚啊！”

“我还能骗你？”黄安抬起头，和艾珠一起眺望不远处的山峰，“真是厉害啊，庙宇藻井到这个树洞之间的距离真的消失了。”

“好神奇啊...”艾珠喃喃着，一抬头，突然发现黄安的表情异常的凝重。

艾珠被吓了一跳：“少爷？您这是...”

黄安眯眼直视树洞：“我想起了一些很麻烦的事情，将树洞和三仙庙正殿穹顶之间距离吃掉的是老祖宗们信奉的尸鬼，虽不知道原因在何，我小时候的确见过这只名为朱色帝的大鬼怪。然而，他给我的惊悚感压迫力完全比不上前几日我在宋家所窥视到的那一幕。”

艾珠一惊。

黄安摇摇头：“我先前以为我在宋家看到的不过是赵龙象驱使恶鬼作祟，可现在见识了朱色帝的手段后我就明白了，区区一个赵龙象，连给朱色帝提鞋都不配，如果真是赵龙象所为，那些人偶的恐怖应该远不如朱色帝，可事实相反...那么我在宋家看见的那幕究竟是什么呢？同理，这同样不可能是宋家捣鬼啊...”

黄安咬咬下唇：“那一天我在宋家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

艾珠有些迷惑，自家主子曾两次见鬼，这事儿少女倒是都知道，但具体的细节却不甚清楚，黄安也从没有很详细地描述过，所以少女并不能真正理解黄安话里的意思，但眼见自己的少爷脸色不好，艾珠依然想办法安慰：“您别着急，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一定有办法解决...”

黄安摆摆手，才要说什么，脚下大地猛然一晃，与此同时，轰鸣声起。

在震动中站立不稳，单膝跪地的黄安抬头，只见不远的山峰上烟尘升腾，比烟尘飞的更高的，是一些黑色的影子，那是断裂的古树和破碎的山石。

“他们动手了呢。”黄安嘴角微微扬起一线，“艾珠，我们走。”

刚才也被震倒的小侍女站起来，她隐约感觉到男人的话里还有另一层含义，不同于逃亡的含义，所以她问道：“那么我们去哪，少爷？”

“去准备迎接一个倒霉的家伙。”黄安如此说。

伴随着黄安的话，林间隐约传来鸡鸣狗叫。

身为庙祝的老头站在大殿前，闭上眼睛，那巨大的声响在他听来就好像是山的悲鸣，而腾起又落在自己的脸上的泥土则和山的血与骨别无二致。

老者摇头，睁开眼睛，眼前，前殿，山门，还有那片郁郁葱葱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百丈长十丈宽的土路，平坦而光滑

看着已经被抹平的山丘，还有山丘下的大军，老人往前走了一步，对军队的领袖说：“明宸，看来你真的要拆祖庙啊。”

“祖庙？”宋明宸冷冷一笑，“这邪神之所，腌臜之地会是宋家祖庙？妖修，莫要以为你有三分道行就能血口喷人，将这藏污纳垢之地和我青州宋家扯上联系。”

“邪神...藏污纳垢...”宋思公有些伤感地念叨着，抬起眼，“宋大人，您今天这身行头可真是漂亮啊。”

一股寒气袭来，宋明宸往后退了一步，赶紧对左右站立的两位老人说：“两位道长，这老怪妖法甚深，您两位可要小心啊！”

“你小子，这就将责任推于你我身上了？”左边的胖老头呵呵笑道。

右侧的干瘦老人表情不变：“这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宋思公一晒：“枯松居士，寒梅道人，就是两位破了我绿台山山景？很好，我绿台山野树荒草甚多，但还真没什么名品花木，如此，你二者就留下来吧。”

说着，宋思公伸头看看：“你们自己都把土地平整好了啊，不错。”

胖胖的枯松居士扭头：“宋大人，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三仙庙内。”

宋明宸一惊：“什么？”

“具体来说，他在三仙庙的北边，两三个山头外的山谷里。”寒梅道人一指远处，“果然好手段，竟然可以在遮蔽我们的探查，偷偷把人送出去，可惜邪不胜正，我和枯松道友皆修过天眼神通，你纵使能抹去那两人的气息，在穷通天地的天眼面前怕也瞒不过一时。”

宋思公微笑：“你俩的天眼要真如你说的那般神奇，你就该看到黄家少主和他的婢女是自行离去的，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我已经没有义务去庇护他们了。”

“不可能。”寒梅道人皱眉，“如果真如你说那两人是自行离去，你也没动手脚的话，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啊！”宋思公笑而不语，反倒是宋明宸大叫一声，“他们俩，难道是通过那个通道下山的？”

枯松居士摇头：“不对不对，就算真有地道，哪怕深达入三泉都不可能逃出我们的眼睛。”

宋明宸目光锐利：“那不是一般的通道，三仙庙的通道建立在天地玄黄外，我小时候听说过。”

“但你没有找到，你的机缘不到，破不了言语之谜。”宋思公侧身让出身后的大殿，“所以我劝你不要找黄安的麻烦，不然纵然此时你远强于他，但一旦真打起来就由不得你了。破迷者必夺去入迷者的半身，二十九年前我给你的批语到现在依然成立。”

“你还想拿那虚妄之言诓骗我吗？可笑，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天意，我就给你表演一下逆天！”宋明宸咬牙冷笑，手一挥，“众将士听令，跟随两位道长，我们冲锋！先杀入庙宇正堂者赏百钱，先发现通道入口者，赏黄金十两！”

此言一出，之前一直做背景的千人大军终于沸腾起来，各个摩拳擦掌，只等两位大修动手，拖住那守门的老妖人，自己就赶紧冲上去，找那啥破通道，好领赏钱。

“诸位太过焦躁了吧。”枯松居士笑眯眯地说，“既然知道黄家小子的去向，那寒梅拖住这位妖修，老朽施展挪移之法，带你们转瞬过去便是，还找什么通道？”

将士们闻言不语，宋明宸干笑两声：“还是枯松居士考虑周全，那就按居士所言，我们直接转移到黄安那厮头上给他一记迎头痛击罢。”

枯松对寒梅点点头，后者飘飘然走出一步，一步就到宋思公的头顶，右手一翻，一掌拍下，指间纠缠五色风和玄都雷。

与此同时，枯松一抬袖子，将那不足数尺方圆的小小袖口迎风抖作天地乾坤，对着宋明宸等人一挥，势要将其收入袖中带走。

宋思公见状一声长叹，左手一伸，从路边拔下绿蒿一根，右手一捋，早将那草叶尽数撸了下来，一把洒在空中，又持了那光秃秃的蒿草杆，迎着风雷盘旋之掌一甩而去。

宋明宸等人眼前猛地昏暗，然后一股青翠欲滴的草风扑面而来，转瞬风停，众人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停在原地，而一旁的枯松居士倒退三步，从他的袖子中落下无数蒿草叶片来。

枯松居士再无半分从容之意，怒喝一声，正要扑上，却听得半空中一声闷雷似的低鸣，寒梅道人倒飞而至，摔在地上，右掌将断未断，鲜血淋漓。

宋思公咳嗽了几声：“枯松寒梅，我说让你俩走了吗？”

看着大殿前的老人，宋明宸心中微微一寒，随即高呼：“这不说是铅汞宝篆里的妖术，这术一旦使用，必折损道行寿命，两位道长不必多虑，这老妖威风不了几时了！”

殿前老人连看都不开宋明宸一眼，他对坡下两位大修比个手势：“天上一战？”

寒梅道人爬起身，一挥臂，巧风吹过手掌，登时伤愈，他看了眼枯松居士，后者对他点点头。

三个大修士彼此对望，忽地，同时消失于绿台山前。

山坡下，众人瞠目结舌，半晌后终于在宋明宸的大呼声中反应过来：“你们愣着干嘛！走啊！”

一千多个官军终于再次想起那十两金闪闪的黄金，又见此时庙祝妖道已走，顿时反应过来，个个争先，可还没跑出几步，庙里又走出一人。

冲在最前边的几个军士被吓了一跳，赶紧驻足，可前边的止步，后边的却挤上来，顿时跌倒的，绊翻的，哭爹喊娘的一个接一个，宋明宸站在军中亦被绊住，险些跌翻在地，气哼哼的他一抬头，却也是心头一跳：“宋碧余！老头子顽冥不化，你也要管这里的事？”

“非也，我只是要离开，去旅行而已。”采药少年背着行囊，“哦对了，你要找的通道就在大殿藻井中，你去吧，放心我没骗你，毕竟同是宋家人，我可舍不得你违逆天命不成，还要浪费十两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