侘傺行 第5章：风停火起

“原来你出身儒门！”

只见苏漫城咧嘴冷哼一声，在下一刻也猛地出刀。

刀是上好的杀敌武器，人是顶尖的练武奇才。

即便“张绅”掌势不弱，在这一刀势起之时，她的一切优势便被这惊天白练给盖了下去。

须臾间，刀势已成，伴随着的还有天地间那一股弥漫着的骇人刀意。

屋内，刀芒泫然暴涨，穿过残断屋脊立即引起了屋外众人的注意。不明所以中，他们皆是悄然停下眼前的一切回望过来，恰见一道模糊的刀罡穿透整间房屋，一闪而过。

下一刻，在一阵愈演愈烈的碎裂声中，这处高逾三丈的楼宇便轰然而塌。

腾然而起的烟尘中，苏漫城凌空跃起，几个翻转便已轻巧地落到了屋外的雪地上。

而沈墨飞不知何时，竟然也已避开了眼前的凶险，站到了一处未曾波及的屋檐下。

他面露苦笑，看着苏漫城道：“王老儿说得果然没错，你果然是练武奇才！”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的吃惊程度，完全不下于周围众人。

苏漫城付之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似是因为沈墨飞的一句话，让他想到了当年的那位风趣的授业恩师。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被一道坠地声吸引了过去。

只见满脸鲜血的“张绅”坠地后，立刻站起，眼中已然没了任何神采。

事实上，她本以为苏漫城即便刀法大成，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可惜她万万没想到，此人不仅内力深厚，对于刀技的理解更是可怕，竟在如此年纪就已掌握了刀意。

被苏漫城一刀重伤，令她多年以来的傲气瞬间烟消云散。不过她却多少也感觉到了，若是对方真的想让自己死，恐怕现在的她就已躺在那堆木石中了。

冷风中，“张绅”藏在帽子里的长发因没了束缚早已散开，凌空恣意飞扬。

看着她右边脸上流出的一道血渍，加上那套灰布衫凌乱的刀痕，立时给人一种萧瑟凄苦之感。

“谢谢你！”瞬间的思绪，让她清楚地理解了刚才苏漫城的那句话：一个刀法大成的校尉将领，哪里会需要她的引荐？于是，她的话里尽显酸涩和无奈。

此刻，苏漫城脸上早已没了丝毫醉意，似是因为方才的奋力一击，助他散去了身上的酒气。

只见他拄刀而立，冷冷地道：“不必！出手伤你，是想告诉你，有我在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准伤害我的兄弟！”

“至于饶你性命，是因为我这口雪花刀，从来只尝胡虏、蛮人之肉，却不染黎庶、亲人之血！”

他看了一眼沈墨飞，瞪着“张绅”道：“若我兄弟方才楼上所言不假，做了那些丧尽天良之事，不需我再继续动手，也应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张绅一副脸色凄然地点了点头，道：“明白了！我会在三个月内，亲手将手上的幼女、孩童送回他们的原籍，然后亲自回青州找您谢罪！”

苏漫城点了点头，这才收刀退开。

瞬间，他身上骇人之势便烟消云散。

那激烈的风雪又复呼啸而来。

沈墨飞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步走了过来：“如果不嫌麻烦，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押人的地方……”说着，他迟疑了一下，“我想去找个人！”

“张绅”看了沈墨飞一眼，神色之中还存着一丝愤然。显然，若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蔼的少年公子，她，和她苦心经营的“万宝楼”也不会因此遭难。

可当她听到沈墨飞的要求后才明白，或许沈墨飞是因为亲朋被属下行事之时抓走了，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时间，万宝楼楼主悔不当初！

脸色反复了几次，她终于抹着脸道：“可以！”

沈墨飞瞧着她的动作，顿时兴致盎然。

只见“张绅”在自己的脸上就着雪水抹了几下，搓下一层似泥似皮一般的东西后，便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样貌。仔细瞧去，这万宝楼楼主远山含黛、凤眼含烟，竟长者一副精致诱人的相貌。

沈墨飞笑了笑：“都说万宝楼除了皇宫至宝，天下宝贝都有收藏，今日见到楼主之貌我才明白，这万宝楼最大的宝贝就是你了！”说完，看着苏漫城哈哈一笑。

“不过我不知道姑娘是出于什么目的，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怕见到什么人么？”沈墨飞又接着问了一句。

“哼！与你无关！”对方白了沈墨飞一眼。

接着，只见她从背后又掏出几块垫在衣服里的棉布，不一会儿便露出了整个人的真正身形，从那略显臃肿的衣服竟也能瞧出几许婀娜的身姿。

这就更让沈墨飞感兴趣了。

不过“张绅”却依旧不理会沈墨飞，反而绕过他走到了苏漫城跟前，一本正经道：“小女云舒，早年学承潭州岳麓书院，后因资质不高被迫离开，自此流落江湖……这十年来小女经营万宝楼，因碍于女子身份，被迫易容人前……今日小女受苏大侠饶命之恩，自此断绝万宝楼一切干系，还请苏大侠予我三月之限去补救生前之过，三个月后，小女定当返回青州，到时候要杀要剐，但随尊意！”

沈墨飞在一旁笑侃道：“我苏大哥可没说饶你性命，你可不要想得太好……”

苏漫城也白了沈墨飞一眼，冷厉的脸上挂着戏谑看着云舒发问：“不后悔么？”

云舒咬着嘴唇，道：“不后悔！”

苏漫城盯着她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判定了她不像说谎的模样，这才点头道：“好，你先去吧！这万宝楼之后的事情，我这位兄弟会帮你处理好的！”

沈墨飞一听，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一副被自家亲兄弟卖了的模样。

而云舒望了沈墨飞一眼，迟疑道：“可他……”

苏漫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放心吧！虽然我对他的如今情况还不甚了解，可我相信这天下能难倒他的事情不多——即便他此刻看起来还不如你手下的一个伙计！”

“……”

……

那边，三人正在谈论着，而另一边，聂青、范成等人却已经悄悄退去。

方才，苏漫城以一刀之威摧毁半边房屋，便强势终止了九人的争斗。

初时，几人震慑于苏漫城恐怖实力，骇得丝毫不敢动弹。渐渐地，他们发现那边三人丝毫没有在意自己，便先后悄然逃去。

而聂青居然连解药都不要了，也在那八人离开后离开了此地。

不一会儿，万宝楼外，便人去场空。就是方才闻声冒着风雪出来“看戏”的百姓，也都兴味索然地回了屋。

苏漫城与云舒交代了几句，便让沈墨飞来处理后面的事情。

直到商定完后事，云舒才带着三位下属匆匆离去，偌大的空地上就唯有苏漫城和沈墨飞两位了。

“没想到，十年没见，本想请你吃顿大餐，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沈墨飞望着身后的断壁残垣，一脸轻松地说着，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话里说的内容是否和表情一致。

苏漫城还刀入鞘，冷笑道：“无事，反正那坛雪上霜完全抵得上你所犯下的错！”

“嘿——”沈墨飞知道自己利用叙旧的机会来处理万宝楼的意图瞒不住他，便也不再狡辩。

“话说……你就不好奇？”他立即转移话题。

苏漫城反问：“好奇什么？”

“那可多了……”沈墨飞道：“比如我到底是因为何事，注意到了万宝楼，千里迢迢追查到了青州？又是什么原因会在这个关头，把你牵连进来？”

苏漫城想了想，道：“难道这个事，还和我有关？”

沈墨飞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却忽然抬脚向城南走去：“这件事情，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这个向来不喜麻烦，不过与我、与我最亲近的人有关系的事，就是再麻烦我也要管上一管……我相信，十日内，这件事就会水落石出……”

他没有直接让苏漫城跟来，便只身走入了风雪之中，伴随着一声哨响，不远处溜达的一匹火红宝驹便跟了上去。

苏漫城遥遥看着那一白一红的影子没入莹白的天地之中，脚下却丝毫未动，仅那古井不波的目光中闪烁不已，显然映照了他心中急转的思绪。

身后是镇北军大营，自己作为一支驻守军将领，若这时为了私事离开，是对朝廷、对赏识自己的李大统领不忠，也是对那群和自己浴血奋战了多年的战友们不义。

而前方的那个少年，却又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自己很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值得依赖的兄长，此刻他因为某些缘故，卷入了一个或许充满着危险的事件中，若是他不上前相助，又恐怕自己未来会后悔，这种悔恨，同样会让他记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当年富可敌国的沈家，因触怒龙颜被满门抄没，举府或问斩、或流放，一夜之间从这片大好河山的顶峰跌落谷底。

他仍未忘在事发三日后回到苏州时的情形……

其实，他明白自己还是想跟着沈墨飞一起去的，只是……隐约间，远处传来的依稀军号声突然被他捕捉到。

凭着他如今的武功修为，要想听到驻扎在青州城十里外军营里的号子还很勉强，可是他突然发现，这军号响亮、短暂而急促，似乎据此不远。

猛地，他纵身跃上一处较高的屋顶，隔着朦胧雪雾看去，竟然依稀瞧见了淡淡火光——准确地说，应该是漫天的火光！

一定是军营出事了！

一瞬间，他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值此当头，他再也来不及考虑身后那渐行渐远的少年伙伴沈墨飞，便即纵身向前冲去。

事有轻重缓急，他再也无暇掩饰自己的真正实力，猛地将内力运转到极致，脚下如风，如一道鬼魅般掠过一个个高低错落的屋顶，不一会儿就消失到了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