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瑞王私募军队的说法愈演愈烈,近几日虽然未开朝会,但各种言论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匈奴使节登门拜访后,又传出瑞王与匈奴私下勾结的话法,只是匈奴使节突遭不测,使得这种说法并未站住脚跟。
安锦书如同往日一般处理公务,看起来并未受什么影响。
夏方却没有那么淡定,终于忍不住说道:“王爷,您怎么还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呢?我们解了匈奴之围,没有功劳不说,还给扣这么一个大帽子。”
“急什么,陛下又没说什么。”
“再这样传下去,陛下指不定就信了呢。”
“信就信,反正陛下从来没有完全放心过本王。”安锦书合上手里的简牍,又换了一本,看到夏方的眉头越皱越深,又说道,“身为帝王,陛下会多疑,却不昏庸,你的担心只是多余而已。”
“可是王爷……”
安锦书摆了摆手,打断了夏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去通知厨房早膳做清淡一点,王妃这几天肠胃不爽,兴许是油腻的东西吃多了。”
“王爷是要陪王妃用早膳?”
“对啊。”
“可是王妃一早就进宫了。”
“什么时辰去的?”
“辰时不到一刻就出发了。”
辰时,这个日不上三竿坚决不起床的女人,竟然能一早进宫,那一定是因为很重要的事喽?
最近除了关于他私募军队的传言,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大事?
或者……
安锦书的眼睛变得越发深遂,黑色的瞳孔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或者,她纯粹是为了进宫而进宫?
意识到这个想法,安锦书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了当年的“赐婚真相”后,很介意刘玦与陛下见面,就连刘玦偶然间提起,心里也会莫名得不快。
“对了,匈奴的那个使节,伤好的差不多了吧?”想起刘玦,自然想起了前几日以言语欺侮刘玦的匈奴使节,想来伤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再去“照顾”一番了。
“回王爷,他的伤又加重了。”
安锦书微微侧目,区区皮肉伤,将养了这几日,不见好转反而加重?这个匈奴使节的身体素质未免也太差了些。
“两天前赵使节的床突然塌了,所以赵使节摔断了一条腿,现在正在床上躺着呢,公主出嫁的时候,都不一定能痊愈,听说匈奴又派了新的迎亲使节,过几天就到了。”夏方如实禀报近几日的见闻。
“好好的,床怎么会塌?你派人做的?”
“并不是属下所为。听说……”,夏方欲言又止,支吾了一番才说道,“听说陛下派人前去探望过,后来床就塌了。”
陛下!又是陛下!
安锦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摆了摆手命夏方退下,拿起公文继续批阅,却看了两眼便扔在一边,心里莫名得烦燥,半晌,命人备马,骑了马向宫城而去,与其在此心骄气燥,不如亲自接刘玦回府,行至半路,又觉得不妥,疑心发妻,本不是大丈夫所为,遂调转马头向演武场而去。
刘玦入宫虽早,却午时不到便出了宫,三年来,如果不是势非得已,刘玦是拒绝入宫面圣的,身为一代帝王,刘启总给刘玦一种压迫感,来自一代君王的压迫感,无论刘启多么和颜悦色,甚至在面对刘玦的时候,刘启连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刻意放低,生怕声音过大惊吓到她,尽管如此,刘玦依然有一种压迫感,如果追溯原因,也许跟三年前的事有关。
三年前她刚与瑞王完婚时,皇帝登府探望“大病初愈”兼“新婚燕尔”却被夫婿“抛弃”的刘玦,时值朝堂之上对继续减免赋税和增加地方赋税争议不决,刘启随口问起刘玦对继续减免赋税、推行黄老无为而治的政策有何看法,正处于“失忆期”的刘玦回答说: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继续与民休息减免赋税,就目前看来利大于弊。
刘启听了这话,竟然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荀子的这篇《王制》我也读过,其中的道理也有让人茅塞顿开之感,只是我朝一直奉行黄老道家学说,于儒家学说却并不尊崇,玦儿刚才这一席话,为兄很是受用,为兄决定让几个皇子也多读一些儒派书籍,以后再遇到难题,还能有个参考。”
此时的刘玦还没有完全理清自己的“亲戚”关系网,正揣测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温文尔雅的男人为什么自称“为兄”而不是“朕”时,刘启又问道:“玦儿一向只读诗书,什么时候对这些治世国学说也感兴趣了?”
刘启的目光,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只需一眼,便仿佛可以将她看穿一样,被这样的目光审视,刘玦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也是自那日起,刘玦非常抗拒与刘启见面,虽然说起来,她以刘玦的身份已经安稳度过三年,可是刘启洞察一切的目光,总是让她不安。
今日进宫也只是偶然起意,虽然每次出游回来,总要进宫一趟给太后请安,尽一下做女儿的本份,但是今日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留在公主府的宫使近几日发现公主府附近多了一些闲杂人等,“路过”的行人也有所增加,虽然多是贩夫走卒,但相对于平时略显清静的公主府来讲,现在的情形确实有些诡异。
而羽使也发现王府附近也出现了类似情形,周边的茶楼酒肆甚至走货郎的小摊位生意莫名的好了起来,种种迹象均显示——她们被监视了。
可是这个背后之人,要监视的是瑞王还是她?
所以刘玦决定出门溜达溜达,如果这个背后之人的目标是她,那么一定会在她出府的时候尾随其后,只要他们有所动作,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于是刘玦一路溜达到了皇宫,给太后和皇帝请了安,又一路溜达回了王府。
果不其然,一路上多了很多“小尾巴”,露出行踪的“尾巴”早有桃夭门门众跟了上去,刘玦思惴着这些人的来历,监视瑞王府的同时连带着监视公主府,再加上今天的种种情形,刘玦肯定这些人是冲她而来。
会是谁呢?
难道是匈奴人?军臣单于依然觊觎她的“美色”?
这个观点刘玦自己都觉得可笑,匈奴人明显是为了羞辱瑞王才自导自演了“上门求亲”的戏码,再说,军臣单于的活动和势力范围在草原一带,现下又与朝廷和亲,没可能派人监视一个小小的王妃才对。
那么,会是谁呢?
谁会监视一个王妃?
或者说,谁会监视一个没有寸土封地的王爷的王妃?
难道是皇帝?
最近关于瑞王的诽议越来越多,瑞王本为叛王之子,现今又身陷私募军队的传闻中,经过匈奴使节上门拜访一事,朝堂上又有了瑞王与匈奴私下勾结的说法。
难道这一系列的事,让皇帝对瑞王起了疑心,连带着也监视起她来?
不对,肯定不是皇帝!刘玦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瑞王虽然身份敏感,但是名下并无封地亦无私产,唯一能够拿到台面上的家当只有一座瑞王府,还是皇帝亲自下旨建造的,瑞王无兵无将无封地,对政权没有丝毫威胁,换言之他没有什么值得监视的地方。
匈奴使节上门拜访一事,皇帝也早已知道内情,就在刘玦与刘启拜别的时候,刘启还对刘玦说:“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跟为兄说,我们大汉的公主可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那双温润的眼睛,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刘玦坐在花厅中,以手支额整理着思绪,马上要入夏了,很多花都已经开了,鼻尖传来阵阵花香,这个花厅是两年前瑞王特意命人为她建造的,那时候瑞王还在边关,专门写了信回来,命宋印督建一座花厅,信中说:玦儿爱花,府中怎可无花?
瑞王行事一向谨慎低调,唯独在面对刘玦的时候,常常失了“分寸”。
说到“失了分寸”,难道是自己行事太过高调,所以才引起别人注意?
刘玦突然意识到,背后的那双眼睛监视的也许并不是瑞王王妃,而是桃夭门门主。
可是作为雀楼情报机构的桃夭门,鲜少有公开露面的时候,雀楼内除了专门负责与外界联系的几个人外,其他人全部都有自己对外的身份,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有人怀疑她与雀楼有瓜葛的。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近期只去过晋阳和雁门,入住的客栈是雀楼的产业,客栈是不会泄露任何消息的;出面打点一切的是宋印,负责守卫的是瑞王派的骑兵,这些都不会让人把她与雀楼联系到一起;游情与五使的身手根本没可能被人跟踪,桃夭门传递信息的渠道复杂多变,也不可能是在情报传递的过程中泄露了信息。
那么,问题出在哪呢?
难道仅仅是单纯的怀疑?怀疑她“有可能”还有其他身份,所以才派人监视?
到底她做的哪件事,让人怀疑她还有其他身份?
雁门大捷,北山的石油布置是宫使亲自安排,所用之人也都是雀楼中人;夜探翼幽山庄是墨色亲自出手,更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常山王的印鉴是水火两使出手,理应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思来想去,只有这几件事能让人怀疑她的身份,可是这些事并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还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呢?
“玦儿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转头看时,是一张熟悉的脸,刚毅中揉和了俊美,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张脸眉眼带笑,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刘玦的心漏跳了一拍。
“在想中午吃什么。”
“为什么没留在宫里用膳?”
安锦书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漫不经心,得知刘玦进宫后,整个上午都心绪不宁,方才看到花厅中的刘玦时,堵在心口的一块石头仿佛忽然间消失了,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心里特别想马上知道刘玦进宫后有没有见过陛下,又跟陛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安锦书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让自己问得有些云淡风轻,却是一句“玦儿”脱口而出。
“皇后、栗夫人、王夫人都派人来请君上到自己宫里用午膳,如果我留下,那不成众矢之的了?”
“君上是个棋痴,你这个棋友到了,他不会去各位夫人宫里用膳的。”
“王爷,”刘玦一脸严肃的问道,“你今天中午是不是给自己开了小灶,所以特别想让我留在宫里用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