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领主 734、绝世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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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瑕这才知道这“绝世钜子”的含义，并非是说钜子盖世无双，世所罕见，而是有“自绝于世间”之意思。当然墨家的人不会自尽，只不过是与世无争而已。他们想叫世人遗忘，可偏偏总是要被人想起，要做到真正的隐者，看起来并不容易。

墨奇一声长叹，说道“我们墨家一向是以侠义为怀，扶危济困，可是世事变迁太过无常。经历了许多杀戮，我们祖上忽然对当初的理念有所动摇。因为，纵然你的说辞再如何有道理，再如何正确，也不能劝说所有的人。就好像那位楚国和吴国两个小妮一样。”

陈瑕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所以你现在对世人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管世事。可是如果什么也不管，又如何践行所谓的侠义呢”

墨奇苦笑道“什么侠义，没有用的。打打杀杀不是侠义，妇人之仁也不是侠义，你今天饶了兰天定，便以为是义，但是带来的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有时候杀人，要比放人，更能体现侠义。你心性如此，我也不怪你。”说到这里，墨奇又抚摸了一下那块石碑，“周朝八百年，各诸侯国之间纷争从未停止过，所谓的非攻、兼爱，实在是不起什么作用。到了后来，就不得不以武力解决问题，为了墨家心中的义字，其实很多墨者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墨家钜子里有一人名叫孟胜，孟胜与当年楚国的阳城君是至交好友。甚至阳城君外出时都会令孟胜代他守护其领地，并将一个玉器分成两半当做符，一半自己保留，另一半交给孟胜，以做见证。可以说只要阳城君不在，孟胜便是主子。

当年楚悼王去世，众大臣作乱，要杀一个叫吴起的人，吴起自知难逃一死，就故意趴在楚王的尸体上，被弓箭射杀，乱箭齐发，少不了就有些箭射中楚悼王的遗体。在楚国毁坏王尸是要罪连三族的。

楚国太子继任为楚肃王，他自然要追究此事，扬言说杀光射吴起并中王尸者，当时共有七十多个家族被牵连其中。阳城君便是其中之一，他闻知消息后逃跑。楚肃王便下令，要收回阳城君的封地。

而孟胜则认为自己受阳城君所托，掌管着另一半符令，阳城君虽然逃了，可为了一个义字，他无论如何要守住那块封地，就算守不住也要一死，以报知遇之恩。他的弟子徐弱就劝告孟胜，认为事已如此，孟胜一死对阳城君来说也无任何益处，而且此举将令墨家损失惨重，更有可能绝墨者于世。

绝世钜子一说，便是因此而来。

可孟胜却认为他与阳城君的交情莫逆，他若不舍身为义，将来就没人会信任墨家；于是将钜子之位传给宋国的田襄子，并且以为这样的话，就不怕墨者绝世了。徐弱听了孟胜的话，再无异议，而徐弱又为了他和孟胜之间的义气，自己先去赴死。

孟胜果然依照前言，将钜子之位叫三个门下弟子传位给田襄子，然后他也为了义气与楚国国君大战一场，最后也死了，跟随孟胜赴死者约有一百八十人，竟无一人想到逃走。那几个传话的弟子，将孟胜的意思转告给田襄子，由他继任钜子之后，依旧是为了一义字，又要折返楚国与孟胜共同进退，田襄子以掌门之位命令三人留下，可那三人还是毅然决然地舍身赴死了。”

陈瑕听到这里，心中慨叹，“原来墨家钜子，自古以来都是重义之人。如此说来，那一定有大批的人，信奉墨家了”

墨奇摆了摆手，沉吟道“按道理说，孟胜以身践义的确令人钦佩。此事在后代也传为美谈。但是他为了一个义字，为了阳城君一个人，却把那一百八十人的性命连同他自己的性命一起断送，究竟孰轻孰重，实在难以定论。楚肃王也并没有因此感动，而后世的墨家分为三派，最终全都没落了，孟胜以为舍身取义，会叫世人有所警醒，相信我们墨家的弟子是义字当头的好汉，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啊

祖上墨翟是墨家嫡系正统，他忽然觉得墨家学说难以教化世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真正的绝世。当然不是自绝于天下，而是从此不再参与那些军王之争，退隐山林。秦二世时，各地盗贼风起，谁还去管什么治国为民之道，到后来楚汉争雄，天下大乱，就再没有什么净土，兼爱非攻在那些个动乱年间，再也不合时宜。

到了大汉武帝年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家其他的派别，也渐渐地消亡啦。所以说，决定墨家学派兴亡的，并非是那些信奉墨学之人，即便如孟胜一样，甘愿一死也要践行这个义字，可他做得再多，也于事无补，真正决定一切的，是那些高高在上上的王侯将相，谁坐了天下，想要你兴，你就兴，想要你亡，你就亡。治国理念的取舍，也是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进行选择的。大汉已立近三百年，根基牢靠，儒家的那些东西，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墨家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一番作为的。我们现在就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一些平静生活，谁打江山，谁坐天下，都与我们无关。”

墨奇停顿了一下，一只手按住陈瑕的肩头，“孙女婿，老夫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在和你讲的是什么吗”

陈瑕眉头紧锁，心中似有感悟，又似乎什么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墨奇道“我的意思是，你为天下做得再多也没有用，人们未必会感念你的恩情。即便你舍身取义，只要那些王侯将相不给你树碑立传，甚至恶言诋毁，你所做的一切也如同粪土，到后来还可能遗臭万年，被万世唾骂。功名利禄也无非是过眼云烟，倒不如留在大鲜卑山，隐世不出，任天下风云变幻，全都不管，和喜儿过一些逍遥自在的日子，了却残生。”

陈瑕正色道“难道巫仙想要灭世，我也不管那样又岂是我辈该做的事大汉与匈奴连年征战，边地百姓苦不堪言，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做一个隐士固然是你心中所愿，可我陈瑕习得一身本领，又岂能在此地埋没，就算万世唾骂，我又何必在乎功名利禄，我也不放在心上，可是似你这样空有大智大慧，一身武艺，却甘愿碌碌无为，只求自己安稳，任天下苍生浩劫，而无动于衷，想必孟胜前辈在天之灵，也会为你蒙羞。要我永远留在大鲜卑山，我说什么也做不到”

陈瑕愤然起身，将飞枭卸下往地上一扔，便拂袖而去。墨奇眉头紧锁，心中暗道这个臭小子，怕是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啊。 落日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