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新阳独自出了宫去,走到城东大街时,确定没人跟踪后,才雇了一辆马车向郊外驶去。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摸不清夏黄玥的心思,这边对皇后体贴入微,不容许任何人出令皇后不高兴的事来,可在另一边他自己却杀了皇后最疼爱的婢女。夏黄玥真以为随便胡诌一个故事来就能让皇后相信?皇后可精明得很,肯定会知道蓝凤的失踪另有内情。若皇后介入此事,那他的复仇大计就会受阻了。
周新阳这么思量着的时候,马车已经不知不觉来到清真观的半山下。他下了马车后,就沿着石阶慢慢向道观走上去。不过,他没有葱道观的正门进,而是绕道到后门直接进到后院里。
一进来,就见到乐礼正与一个青衣男子坐在树下下棋。
这时完颜玉真从厨房端着一碟菜走出来,看到周新阳笑着招呼道:“周内侍来了,正好,咱们正要开饭呢,来,一块吃吧!”
周新阳朝乐礼没好气地说道:“乐道长!你怎可让秀王妃给你做饭的?!这太失礼了!”
乐礼耸了耸肩朝他露出一副无辜样。
完颜玉真把那碟菜放到石桌上,笑道:“是我要到厨房帮忙做饭的。这几日咱俩口子在这儿打扰了乐道长,怎么也要干点活才对。”
周新阳无奈道:“可是这怎么成,秀王妃如此尊贵,怎能…”
“尊贵什么,若非有周内侍通风报信,恐怕我与秀王都成了刀下亡魂,还能站在这儿吗?”玉真到现在回想那天的事,还心有余悸。那天是她的生辰,夏青珀想给她个特别的生辰宴,便去郊外的庄园游玩。期间,玉真手臂弄伤了,夏青珀万分紧张,便就在傍晚时分提前折返城内,临进城门前就被周新阳拦住。之后他们才听说那个晚上在城中发生的事,而遭遇“盗贼”洗劫的皇室宗亲全都死了,无一幸免。
而那时候的周新阳本以为秀王两口子出了城就很安全了,可没想到他们会折返。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藏起他们,只好硬拉着他们来了清真观。事态紧急,他扔下他们在这里后,就匆匆回城去了。可是,等他回去时,城内浓烟四起,到处火光冲天,悲剧已经酿成。
“又输了!唉!”夏青珀拍了一下大腿,站了起身,向他走了过来:“周内侍,既然你来了,想必是能告诉本王发生什么事了吧…”
“…”周新阳一下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他也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只好绕开话题道:“秀王,奴才已经打点好一切,今晚就有船可以送秀王与秀王妃离开。此地是不宜久留的。”
自从发生那晚的残局后,夏青珀每日都在思量着整个事,可每回想到连夏玄玥一家都殁了,他心里就异常难受与气氛,恨不得跑回城里去找出凶手来为他们报仇雪恨。所以,看着周新阳这般态度,夏青珀一下子就火了,一掌狠狠打在石桌上:“周新阳!你最好给我本王老实招了,否则,今日你别想离开这儿!”
周新阳见到那石桌在微微抖动,可想而知秀王此时火气欧多大,倘若自己再不说,恐怕他就要给自己开撕了。周新阳吞了个口水,脑子里马上开动起来,想着应该拿怎样的借口来搪塞他。
夏青珀却轻笑道:“周新阳。你可别想着随便拿个话来搪塞本王就可以了事了!本王虽是武将出身,可脑子也是很好使的。你哪句真,哪句假,本王能分辨出来。若本王发现你有半句虚言,你可知后果…”
周新阳又吞了个口水,始终犹豫着,不敢随便开口。
乐礼坐了过来,拿起碗筷,一边吃一边对他说:“周内侍,还犹豫什么,直接坦白就得了。那日你能及时组织秀王与秀王妃进城里,正正说明你是早知道会发生那庄子事的,那么你铁定知道背后主使的到底是谁。你干脆把整个事说个明白吧!”
“不能…”周新阳只突出这两个字后,就没再说其他了。
“是皇上!”
一听到这话,周新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林卫和大山靠着木门站着盯着他看,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怎…怎在这儿?”
忽然他想起今日出宫门的时候看到是狗子在当值,那时候他还见到天上好像放了个了黄色的鞭爆…他顿时明白了:“你们…是在跟踪我??”
大山拍了拍林卫的肩膀笑道:“还是短人厉害,一下就想到你这娘娘腔有古怪,所以让狗子留意着你的一举一动。只要你一出宫门,狗子马上发信号,俺哥俩就借了大牢的那批快马追了出来,幸好在城东大街就追上你了。”
自从惨剧发生后,何生整个人都变得忒失落,之后又听到附近的路人说那个晚上见到类似杨念的姑娘从王府的狗洞逃了出来,他又重燃了希望,觉得杨念还没死。于是他日日在外头乱跑乱窜,只为找到杨念。这倒辛苦了许师爷,怕这个大路痴不知在哪里迷了路,只得日日跟在他身后,刑部的差事都搁置了下来。自然,大牢这边也是没人管了。所以大山和林卫今日就可以这么随意跑了出来。
夏青珀对刚才林卫的说话很是震惊,忙问:“这位小哥,方才你说…是皇上,什么意思?”
林卫走了过来,不慌不忙道:“策划那场悲剧的母后主使,是皇上。”
乐礼愣住了:“这…怎么可能?”
大山插口道:“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那晚可是有人看得真真的,闯入玄武王府的其中一个黑衣人,正是雷五。能指使这位雷大人亲自来杀人的,这天底下除了皇上,怕也没有第二人了吧!”
完颜玉真目定口呆地看着夏青珀,好一会都不知说什么好。
夏青珀却有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虽知皇上一向是不怎么喜欢咱们这些夏氏宗亲,可没想到他居然心狠到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放过…”
“这能算什么事,他连自己的亲祖父以及父亲都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周新阳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把大家都吓呆了。
“你是说,皇上把先皇以及…”林卫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周新阳无力地坐了下来,拿起一对筷子,夹了个菜,一边吃着一边无所谓地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即便我想瞒也瞒不下来,那就干脆按照道长所言,把整个事都说个明白。不过,你们听了后,可别后悔,说不定哪日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我想帮也帮不了你们。”
夏青珀冷嗤一声道:“杀身之祸?哼,我差点就成了刀下亡魂,如今还有何可怕的?说!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周新阳轻轻叹了口气,便把夏黄玥杀死先皇以及与文靖茹策划的那场惨剧全告诉了他们。
听完后,夏青珀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桌面上,目眦尽裂地大骂:“这个畜生!真不是人!弑父篡位的卑劣之事他也敢做得出来!”
玉真吃惊道:“可是…玄武王妃她可是忠勇侯夫人的嫡亲姐妹,为何…”
周新阳摇了摇头,一副事不关己地淡淡道:“这可就不好说了,女人一旦疯狂起来,可是什么事都敢做…”
没等他说完,林卫冷不防地一拳打到他脸上。
周新阳莫名被打了一圈,虽然力度上不如上次大山打自己那一拳厉害,可也使他的嘴角淌出血丝。他轻轻一笑道:“没想到林兄弟也有动手的时候…”
林卫实在忍无可忍,朝廷大声怒斥:“你明明知道,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们!若你早早说出来,这样大家就有个提防,那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可你…”一想起堇玥为着玄武王府一家的惨死而痛苦难过,林卫就满腔怒火,明明是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大山拉住他,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激动,帮忙劝道:“短人,镇静点!有话好好说!”
可夏青珀却附和道:“这位小哥说得没错,周新阳,你能救了本王两夫妇,本王甚是感激,可是,你明明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可你什么都不说,这等同是帮凶…”
周新阳用袖子擦拭嘴角的血丝,很平淡地说道:“若奴才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与秀王预先说了,试问秀王当时会相信吗?不知哪日发生,不知有多少人来袭击…”
“这…”夏青珀顿时怔住了。
周新阳淡淡笑道:“连秀王都不敢相信奴才,那换作其他宗亲就更不可能当一回事了。更何况,奴才只知皇上正谋划此事,却不知何时动手。若被皇上知道奴才在外头把此事到处张扬,那奴才的小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乐礼点了点头:“周内侍此话说得也是十分有理。不过,你也不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吧。”
“道长,奴才又怎会什么都没做!”周新阳无奈道:“奴才那日就让人撒播水贼头目来洗劫皇都的故事,想着可以让大家能提防点。尤其提醒玄武王府…”
林卫稍稍平息了怒火,轻声道:“老吴跟咱们说的,果然是你传出来的…”那时候他就怀疑过的了。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就在那日他们就动手了…”周新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责。
夏青珀又是一拳打在桌面,恼道:“不行,…”
说毕正要冲到门外,玉真忙拉住他:“秀王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闵太傅,还有甄大人他们,我要跟他们揭发当今皇上的恶行,让他们连同朝上百官一同推翻这个暴君!”
周新阳冷笑道:“去吧去吧,连累闵太傅和甄尚书事少,让秀王妃守寡事大,你真要秀王妃一人孤独终老,就尽管去吧!”
“你这是哪门子的话?本王可是在拨乱反正,只要朝上众臣同心协力,那夏黄玥非退位不可!而且本王的功夫可在那郑清河之上,要真干起架来,本王绝对能绕过这家伙,直接把夏黄玥的脑袋砍下来!”
乐礼开口了:“秀王有如此勇气,贫道十分佩服,可是光凭着匹夫之勇,难成大事,最终恐怕也只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并非明智之举。”
夏青珀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一拳重重打到身边的一棵树上,不甘心地低吼:“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暴君残害夏氏皇朝的后裔吗?”他往树干上又是一拳:“他知道先皇生前铁了心要易储,所以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炎玥哥的!我不可以袖手旁观,否则炎玥哥肯定会…”
周新阳淡淡笑道:“二王爷足智多谋,自会想办法应付的,说不定他早就做好防范,还轮不到秀王您为他操心呢。倒是秀王您,眼下应该先逃命…”
“逃命?!哈哈!”夏青珀大笑道:“本王父亲是战死在沙场上的英雄好汉,他都没想过逃命,我这做儿子的又岂能做丧家之犬的事?本王宁愿与那禽兽同归于尽也不能逃!”
玉真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固执性子是谁也劝不动的,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微微道:“妾身愿生死相随!”
看着这对亡命鸳鸯,周新阳苦笑道:“老秀王他无疑是个真英雄,真好汉,可是,并非因为他奋勇杀敌而被敌人杀死,而是因为他舍身成仁,为救敌方储君一命而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这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夏青珀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冲他怒吼:“周新阳,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父亲怎会救敌军的人?”
周新阳碰了碰他的手道:“秀王不必激动!不如先放开手,让奴才把话说完吧。”
夏青珀依旧死死地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给我把话说清楚!”
玉真也紧张起来,忙追问:“周内侍,你方才说的敌国储君,难不成是…我的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