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夜幕降临之时,芳城的府衙内,陈李张黄四家与欧阳学和夏炎玥商谈了一些合作的细则,彼此都不断点头赞同,尤其黄家的那位是特别的兴奋。原来这个黄家的当家从前也在华城当过烧窑的学徒,对这方面颇有经验,只可惜在刘戚两家的专断下,他想回到芳城开个烧窑也是不可能,只等另辟途径来谋生。现在一听到芳城可以做自己的陶瓷,黄家当然是举脚赞成,而且他愿意拿出全幅家当来投入生产,当然,他要当第一监工。
欧阳学倒没所谓,而夏炎玥也欢迎他来华城监工。
就只有站在炎玥身后的王泓一个一脸的不愉快。这是当然的了,这段日子里,王泓可见识过这个黄家当家的厉害,他自个也没少受这人的“劳役”,实质上人家就是每天要他多去扛几袋米,让他多赚几个钱,他却觉得人家是假公济私,故意劳役,所以对这姓黄的老头越来越不满。
就拿今天来说,姓黄的一走进府衙的内堂,瞥见王泓畏畏缩缩躲在王爷的背后,就直接抢过正在扫地的小厮手中的扫帚,完全顾不上在其他人面前应有的礼仪,只顾自个抡起扫帚朝怒火怒火中烧地追着王泓又打又骂:“你这腌臜货!!来了我家之后净是捣米,让你去送米你肥缺嫌重,居然倒了些米出来自己藏起起立晚上自己煮着吃!叫你一早给陈家客栈拉一车的猪肉过去你却到晚上才送到,原本新鲜的猪肉都发霉发臭了,还惹来一堆死苍蝇!我都忍了,太重的活我也不敢再叫你做了,上回也只是叫你替张家把做好的衣衫送给欧阳夫人,可你都不知怎么搞的,欧阳夫人穿上的时候重要位置上都多了些破洞!!你这个龌龊货!我赔钱事少,可声誉都被你败坏了!!原本就留你去看个铺子,你却爬上屋顶不知做什么,给我弄出个大窟窿来!!到今日都没补好!!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今早叫你出来送面粉,可你给我送了什么去?!好好的一袋面粉放在门口,我原来买来的那袋石灰粉却…却…真…刚刚来之前我才找人去茶寮换回来,否则吃死人,我看你十条命都不够赔!!若非看在欧阳大人的份上,我早就…早就…”
当时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是咬牙切齿,一个狠劲把扫帚扔向王泓,并双手做出一个掐人的动作,可见他是恨死了这个害人的家伙。
而一听说王泓是什么烧瓷能手的时候,黄家当然是不相信,故意问了一连串烧瓷的问题来考王泓,王泓自然是不懂,不过他有个“必杀技”说辞:“那么简单的问题不足为道!我可是有自己独门工艺,不能随便跟外人透漏。”
这样的傻话确实是能忽悠戚太师之流,以前很管用的。不过在场的都是见过世面的实干人,又怎会受他这套,大家一下就认定,这个人是在死撑的。
黄当家又怎会愿意让这种言过其实的家伙来捣乱?他直接就道:“腌臜货,就会吹!!你还是赶紧给我回去洗马桶吧!!”
被这么瞧不起,王泓心里顿时一肚子气。
夏炎玥却道:“黄当家,这也没关系,就让他试试呗,有些人可能就是手脚干的比嘴巴说得要利索。”他拍了拍王泓的臂膀道:“这人嘛,就暂且借我一下吧。”
黄家二话不说道:“王爷要,别说借,你开口说要,在下直接送您也行!”能送走个瘟神,他是求之不得,不过还是提醒一句:“可王爷要考虑清楚,这家伙真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没问题!”夏炎玥坚持道:“现在他好歹也是咱们芜洲的人,芜洲的一份子就该为芜洲出一份力。就让他试试吧。”
现在芜洲是王爷的,王爷要用什么人,他们也没权过问,只好保持沉默了。
其实欧阳学也赞成黄家的话,王泓这样的人,不害到人已经很不错,还能做出什么好事?不过,他也希望王爷的话是对的,让他试试就是,若出了岔子,马上就把他关起来,让他的余生就在大牢里读过吧。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府内的管家走了进来:“老爷,不知今晚王爷与各位老爷是否留在府上用膳呢?”
这时大家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才发现原来已经入夜了。
欧阳学当然是发话要留各位在此用晚膳,不过,除了夏炎玥,谁也没这么厚面皮来打扰人家,陈李张黄四大当家纷纷起身鞠躬拜别。
王泓本想跟着一起走的,反正他的第一步已经完成,就不打算留下来,因为他也不想对着欧阳学。
可炎玥去拉住他:“急什么呢!难得来一趟,就在这儿一起吃一顿吧。王…泓…”
被无端端地喊出真名,王泓心里一惊:这人…到底要做什么…说起来,他一个劲地帮我说好话,是为了什么?等等…我这趟该不会是掉进了狼窝了吧?!
这时管家继续道:“老爷,其实清早您出去巡视的时候,有一位从华城来的小哥有急事找您,说是要请老爷您帮忙找王爷。他昨晚在芳城找了客栈和驿馆也没找到,所以就在咱们府外等着老爷您,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因此与老爷您失之交臂。”
欧阳学忙道:“那他人呢?怎么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不说?”
“那小哥进府后等了半天,老奴见他很是疲惫便招呼他在客房歇一下。原本见老爷您们回来时,老奴是有想过禀报的,可一直见老爷与各位谈着什么正事,所以就不好打扰了。那小哥如今还在客房里睡着,看来他是尽了全幅精力赶来这儿,应该是有很要紧的事。”
夏炎玥不用想也能猜到他口中的小哥是谁,不是阿康就是泰了。那两小子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神经兮兮的,而现在能这么安然地睡个大半天,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无妨,饭还是要吃的,咱们吃咱们的,他睡他的就好了。”
“这…”管家有点为难。
欧阳学道:“就按照王爷说的吧,别打扰那位小哥,让他好好歇多一会吧。你让厨房准备晚膳吧。”
“是。”
***
此时在客房睡得昏昏沉沉的阿泰,挣扎着摸黑起了床,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他晃了晃脑袋,然后坐到桌子前倒了杯水,喝了口,才慢慢精神起来,忽地想起自己是在芳城,这里…是府衙…自己居然在这里休息了那么久,外面的天都黑了。
对了!王爷,要找王爷!!他真的是误事了!
他匆匆跑到房外去,冲到前堂,见亮着光,便不顾周围的下人,一下跑过去。
只见欧阳大人与王爷正在吃饭,还有个收悉的人。细看之下,怎感觉这么像…王泓?!
见阿泰出来了,炎玥招呼道:“阿泰,你睡醒了!饿了吧,来,一同吃吧。”
“小哥,快过来一块吃吧。”欧阳学忙吩咐下人去备多一对碗筷来。
自己也是个下人,被一个大人,一个王爷这样招呼,阿泰突然觉得不太好意思,可炎玥却拉着他坐下,阿泰有点腼腆道:“那…小的不客气了。”
扒了几口饭,喝了几口酒,阿泰感觉整个人活泛了起来。从昨日傍晚出发到现在,他可是没吃过半点东西,睡着的时候也感觉自己快归天了。
有了精神,阿泰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没一会就已经添了几碗饭。
王泓见状,忍不住道:“那个…欧阳大人,不如您让您家的下人直接把那桶饭捧出来吧,我看他都饿得不行了!”
阿泰摇了摇头道:“不用麻烦的,我差不多够的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停吃着口里的饭菜。
“你慢慢吃吧,厨房还有的。”欧阳学放下碗筷,打量了阿泰许久,才缓缓问道:“其实你这么急来这找王爷,所为何事??”
“对!!差点忘了正事!”被这么提醒,阿泰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忙吃下最后一口饭,抹了抹嘴,站起来,拉着王爷的手臂道:“王爷,快快!!快点走!!”
他突然这么急说话,口中的饭粒都喷到炎玥的脸上了。
夏炎玥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饭粒,淡定道:“我说阿泰,嘴里含着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话,这常识你不懂吗?”
阿泰忙吞下口中的饭,紧张起来:“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华城可是出大事了!!”
夏炎玥夹了个菜吃了一口,笑道:“是五姑娘差点失节的事,还是胡公子被抓的事?”
阿泰还真服了自己的主子,这种事也说得这么没所谓一样,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忙道:“五姑娘被张大人和关大夫他们救了,至今是安然无恙,不算什么大事。而姓胡的更不算个事,这种龌龊货,回去直接砍掉,扔到郊外喂野狗就完了。现在我说的可是咱家的王妃娘娘!!”
夏炎玥惊讶地看着他,心里顿时抽搐了一下:“小鹄她怎么了?”
看到王爷认真起来,阿泰直接道:“娘娘…娘娘…她…她小产了!!”
“小产?!”夏炎玥脸色一白,扔下碗筷,嘴里喃喃了一声“该死”,然后瞪着阿泰问道:“怎会这样?!!你们不是直接回王府的吗?”
“都怪那贾氏…为了帮丁家出头,娘娘亲自去怒怼贾氏,突然就晕倒,然后…然后…就小产了。属下就马上来找您了…四公子当时也在场,我想娘娘应该没大碍吧…”
听着阿泰含糊不清的话,炎玥又低吼了一句:“该死!那阿康死哪去了?不是交代他盯着姓贾的女人吗?!”
阿泰轻声道:“阿康跟关大夫去了南方,所以…”
欧阳学听到也担心了:“王爷,要不您骑咱府衙的快马回去看看王妃吧。”
“走!!现在就回去!!”夏炎玥直接朝外面走了两步,然后又转过身来对欧阳学礼貌道:“欧阳大人,不好意思,本王要先离开了,那买卖,你们商量好细节就在三日后先运一车的泥土来华城,我届时会给你们安排好的。”
“好的。”欧阳学向他鞠躬别过。
随即炎玥朝着阿泰大声怒道:“你你你…简直跟阿康一样,脑子都进水了吗?!都出那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睡觉,吃饭?!!为了罚你…”他指着仍在吃自己的王泓道:“把这家伙给我一同带上,跟你坐一匹马!!”
说毕他就先走一步了。
而王泓却拿着碗筷,惊愕地看着阿泰:“请问…王爷方才说的…这家伙…是指我吗?”
“你说呢!”
阿泰一手拽着他的后衣领,直接拖着他往黑夜中走去,只听得王泓无奈道:“可…可是我还没吃完呀!”今天好不容易吃上一餐像样的晚饭,可吃到一半却被这么拖走,王泓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交了什么倒霉运,而这趟跟着去华城,自己是要坐牢呢,还是…还真不敢想,他真希望这将是自己的重生之路…
欧阳学看着这餐没吃完的饭,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有个妇人为他披上了披风:“老爷,何事又叹气了?”
“夫人,”欧阳学与自己的妻子一同坐了下来,缓缓道:“你之前在内堂应该也听到了,好不容咱们有了位正主,可王爷家中似乎也蛮多糟心事,他可能也无暇顾及咱们的了。坊间传言说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在外头也惹了不少麻烦,说不定刚刚他们说王妃小产也是因他而起呢。我就担心这样的人会给芜洲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唉,芜洲想太平,难咯!”
“老爷或许是想多了。”欧阳夫人笑道:“我虽不懂你们男人的公务事,可今日我瞧着这位王爷说话时处处都是为百姓着想,而且方才临走时也没忘交代你送泥土过去,可见他是个公私分明,坐言起行的人。如今他家中有事,也不代表什么,谁家没有过糟心事?即便是咱家也是三不五时就有外头人来生事的。重要的是他处事的态度和方法。外头的传言不可信,老爷要相信自己看到的才对。咱们应该往好处想,说不定,这芜洲不久就能见到太平呢。”
“希望吧!”欧阳学凝望着外头寒风瑟瑟的黑夜,心中期盼光明来到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