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在去崖州的路上,王泓蓬头垢面,穿着囚衣,带着枷锁,铐着脚镣,缓缓跟着两个小卒往前走。
他瞅着这俩小子,没好气地低吼:“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我?”
林卫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这位‘大人’,可别那么大声,这可是庄见不得人的买卖,若被躲在某处的有心人听去了,本来可以放,也不能放了,还赔上咱俩小弟的性命呢。”
王泓满脸的不信任:“咱们都走了十几日的路了,原本都说了是在半路就趁机放我走的,可现在已经越过了野岭和丛林,连荒地都快走完,也差不多要到去崖州的渡头了,你们该不会想着到了崖州才肯放我吧?”
大山没好气地道:“你这王八羔子,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的?俺家两兄弟好心帮你,你还这般不识好人心!”
王泓鄙视道:“什么好心?就你们两个兔崽子还敢学人装好人?你们不也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接我的交易吗?既然接了,就应该兑现诺言,把我放了,圆了这桩买卖!”
林卫嗤笑道:“我说‘王大人’呀,你可知现在有人是要买你的命呀?”
王泓顿时脸都青了,不断往后退,与他们保持距离,哆嗦道:“是…姓戚的?”
大山得意道:“没想到你这王八羔子还挺清楚自己有什么仇家的哦!”
王泓寒毛卓竖地看着他俩,又往后退了两步:“难道…贵妃是叫你俩来杀我的?!”
“哟,行哦!”大山吃吃笑道:“当过官的就是不一样!俺家啥都没说,你这王八羔子一下就猜中了。”
王泓本能上想逃,可铐着脚镣,能跑多远?没几步就又被抓回来了,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天抢地求道:“两位少侠,英雄,求求你们放我一条小命吧!!之前若有得罪两位的地方,我愿给你们磕头认错!就求两位饶我这一回吧!!”
看到他这模样,大山直接就捧腹大笑了起来。
林卫轻轻笑了一下道:“‘王大人’,你这也不至于吧。想想也知道我俩可是连毛都没长全的,又怎能杀你一个大活人呢?真当我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吗?”
“这…可说不好!凡事都会有第一次,在金钱跟前,谁不会鬼迷心窍?更何况我与你俩之前又结了仇…”王泓才不相信谁见了钱财会不动心的,更何况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子。
大山呵呵道:“哟!你这王八羔子还记得俺家与你是有仇啊!”
王泓都没心情与他争辩这个,如今保命要紧,什么尊严之类都顾不上,只能苦苦乞求:“大山爷子!请给我一条生路吧!我那宅子后院的老梧桐后面三步的地底下还藏着五百两的银票,我书房里从正门进去数起右边第七块地砖下面藏有一千两银票,还有…”
“还有啊?”面对他的分散“投资”,林卫苦笑了一下:“‘王大人’,你的私房钱还藏得…挺够深的嘛!”
王泓无奈道:“家里妻妾成群,个个每日不是要绫罗绸缎,就是金钗银器,要养那么多人,这花销可不少的,若不另外留着点私房钱,藏深一点,分散一点,怕一下就被那帮女人花了去,我就没个傍身了。我原想着你们出城后把我放了,我就再偷偷回去把这些挖出来后就浪迹天涯,好过日子…现在…唉,还是命重要,所以我和盘托出,全部家当都交给两位,只求换条残命。”
林卫佩服道:“原来要像‘王大人’这般享受浓厚艳福的也是不容易呀。”
大山急着想知道王泓还有多少家当,忙催道:“继续往下说,你还藏在什么地方了?”
王泓把大小睡房、厨房、柴房、连同茅房设置的暗格以及藏了多少钱全说了一遍,大山数了一下,顿时惊叫:“你这龟蛋!居然藏了六千多两银子!!当官的都这么好捞钱的吗?”
王泓喃喃道:“这算少了,若非官兵来抄了家,被搜了些去,还有更多呢。”
林卫笑道:“‘王大人’,这可不是炫耀的时候哦。”
王泓哭丧着脸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这不是在求你们嘛!我现在都把我这六千多两给你们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林卫坐到旁边的石头上,笑着对他道:“我们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来杀你的呀?”
王泓抹着泪道:“…这怎么可能?”
大山踢了他一脚:“你这只王八还真够好笑的,都说不是杀你的你非不信。难道还真要俺家一刀一刀的砍你不成?”
王泓抬头看着他们,小心地确认:“你们…真不是来杀我的?”
林卫点了点头:“戚贵妃的确是收买咱们来杀你,可我们也没打算这么做,说实话,我们还真没这个胆。”
王泓定住了:“可…你们不杀我…为什么又不放我?”
林卫解释道:“不是不放你,是到了地方才放你。”
“地方?什么地方?”
“那儿!”大山指了指远处隐隐可见的江面。
王泓失望道:“你们不会还是要送我去崖州吧?”
“差不多吧!”林卫伸伸懒腰:“不过还没到那儿。只要到了渡头,我们是会放你的。”
“为啥非要到那儿?在这儿不行吗?”
大山摇头道:“私放重犯,可是死罪,俺们十条命也够不上!”
“到渡头吧。”林卫笑道:“到那儿我们就会放了你。”
“一定要到了渡头?你们不会出尔反尔吧!”
大山一巴掌打到他头上,恼道:“你这腌臜货!俺家耳朵就这么竖着,啥时候反过来了??都说了到那儿自然就放你!你还这么多话?这么信不过俺家,干脆就送你去崖州那苦寒之地受受罪好了!”
“不不不!!”王泓忙改口:“信,我信!只不过我不明白为何非要到渡头…”
林卫解释道:“这是为咱们好。若是之前放了你,我们也只能说你在荒原或是山岭上病死的,朝廷可能会派人去查我们埋你的坟头,倘查到是我们放了你,到时不仅我俩要被砍头,朝廷还会到处抓你。可到了渡头放了你,咱们也可去崖州一趟,到时候我们到了崖州汇报说是在过江时候遇上了风浪,犯人掉到江里,连尸首都捞不回来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去查了,他们那头有了记录,我俩也能向朝廷交差,戚贵妃更不会起疑,你也可安全躲起来,多方得利,皆大欢喜了。”
“没想到…”王泓瞪大双眼看着林卫:“你们想得这般周到哦。”
林卫笑道:“那渡头有船到崖州,同时还有一个船是去芜洲。咱们认识撑船大爷,他是个哑巴,绝对能守秘密,所以你可搭那船去芜洲暂时躲一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走陆路,不过说不定姓戚的派人在路上埋伏哦。重点你身上没钱,附近的城镇你也不好去。芜洲有难民,或许你可以凑个数,蹭个饭,不至于饿死。咱们这桩买卖也算完了。”
王泓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对,他也没其他选择,便道:“那就…去坐船去芜洲吧。”
大山补充道:“到了芜洲后,华城、芳城、陆城,三处你都可去,没人拦着你,可是最好就别到华城了,免得咱们再见面!以后就算真碰了面,也当不认识。俺家可不想惹麻烦。”
王泓撇了他一眼道:“放心!我也不想去华城,陆城有戚家,所以我会去芳城吧。”
林卫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走到他身边,打开了他身上的枷锁和脚镣,说道:“反正也差不多到渡头了,你先把衣服换上吧。”
王泓上下打量了林卫,啧啧道:“行啊,年纪轻轻,还安排这么妥当。看来我给周新阳的一千两是值了。”
“一千两…”林卫冷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王泓换好了衣服,大山才拉住王泓大声喊道:“什么!!你给了他一千两???”
“嗯。”王泓点了个头。
大山咬牙切齿道:“这娘娘腔还真够狡猾的,明明就收了人家一千两,只给俺俩一人三百两,他一个人就四百两,就占多了一百两,这阉鸡真信不过!!”
王泓轻笑道:“不占你们点便宜,就不是周新阳了。他就是个滑头,想必戚贵妃找他来买我的命,他肯定比你们最少多赚一千两!你们最好找他算清楚这笔账吧,否则就真的太亏了。你们可比他做得辛苦呀!”
大山越听越恼了:“回去后肯定要找这阉鸡算清这笔账!”
林卫拍了拍大山的肩膀,轻声说:“这有什么好气,别听这王八的话。这本来就是当初咱们说好的,姓周负责接生意,接钱财,自然能过河湿脚,可我们负责押送囚犯,也有我们生财之道,肯定不会差。在这桩买卖上,他能赚多少,那是他的本事,可咱们如今不也在这姓王的身上赚到六千多两吗?可比他要多出几倍,即便回去后被他知道了也只有眼红的份,一样无话可说。”
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山笑着低语:“还是短人你心里够敞亮,一下就想到点上来了。”
王泓见他们低声私语,以为他们是在商讨回去如何找周新阳算账,便“热心”地插多了一句:“看在你们这么帮我的份上,我就多提醒你们一件事,很快就到冬日,周新阳肯定又要给姓戚的做那档子买卖,那可是他每年最赚钱的时候,若找上你们帮忙,最好放聪明点,记住,是一人,是能赚一百两,一晚上多找几个,可是好几百两的呢。别让他又占了你们大便宜啊!”
林卫见他笑得十分邪气,便问道:“什么一人赚一百两?你说的到底什么买卖?”
王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到时候你们不就知道了嘛。你们呀,年轻,日后还有大把前程呢!!”
***
顺利送走王泓后,林卫与大山二人便乘上渡船去了崖州。
他们早就听说过崖州是个名副其实的岛上监狱,周边的海岸都有重兵把守,想逃也难。这上面住的都是流放的罪犯以及一些犯了事而被发卖来的贱奴,有男有女,女的,不用想也知道,只能沦为娼妓。那些男的犯人,每日就在岛上做着开矿挖掘的粗重工作,有的熬不下来,没几年就死去了。有的熬得过,又会说谄媚话的,还能搭上这里的州牧,被收为己用,还能稍微过点松快日子。否则,就只能过着牛马般的生活,白天不断被劳役,晚上就回到牢笼里继续受罪。
刚巧碰上阴阴秋雨,江面显得不那么平静,花了三日,他们才到达崖州。一登上岛,林卫和大山就感到这里有着一份莫名的冰凉,明明还只是秋天,可这里的风特别寒冷,像大山这种皮厚的人也开始打起哆嗦来。四周的树已光秃秃的,地上的野草枯黄枯黄的,放眼望去也没见到任何房屋,只看到一座座高耸的大山上被开了无数个洞口,有的洞口上还有铁杆栅栏。
大山问道:“那到底是啥?”
林卫淡淡道:“应该就是这里最出名的关押重犯的牢房吧。听闻这是天底下最坚固的牢房。”
大山惊诧地看着这“建筑”,不禁赞叹道:“果然够坚固的,风吹不倒,火烧不着,这么高,恐怕,发大水也淹不住!”
林卫拉住大山往前走,有点不耐烦道:“管那么多,又不是让你进去住,咱们赶紧找到州牧,把王泓这事汇报完了后就离开吧。”
大山看着林卫那急匆匆的样子,问道:“短人,怎么我觉着你突然变得这么急躁了?平时你很淡定的。”
林卫皱着眉道:“不知怎的,这周围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是…太压抑了。我只想赶快离开。”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大山环顾四周,一片荒凉,没有水田,更没有树林,阵风吹过,灰尘四起,不时还传来不知哪处的群鸦乱叫,野狗狂吠,让人听着都心寒起来。
他们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走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了一排排的木屋,也有了人气。这里没有货郎叫卖,也没热闹食肆,只有那么零星几家铺子,打铁的,做鞋的,卖肉卖菜的,还有个酒馆,在尽头有一家装饰稍微亮眼点的,明显就是个妓院了。
林卫问了个人,得知崖州州牧就住在远处那一座座石窟牢房的顶端,便叹了口气,与大山往那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