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烦嚣的大街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十名内官与宫女以及数十个士兵前呼后拥下,风风火火地向北门方向驶去。
之前就有宫里的人在外头传,说皇后寿辰在即,太子与太子妃同来给百姓派发寿饼的同时,也会给各部士兵派饼与喜钱,完全是同喜同乐!
此消息一出,上至宫内的侍卫,下至守城门卒,今日天未亮就怀着欣喜之心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而城北大门是今日派发的最后一站了,这里守门的士兵可谓是盼天盼地地盼了一天,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日落前终于迎来了那金贵的主子。
望着那从远而至的马车,那阵容,那排场,没错了,是太子夫妇来了!
士兵一时亢奋起来,匆匆列队恭迎。
首先从马车上下来是皇太子夏黄月,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以及俊俏脸庞上带着几分的威严,确实容易令人生畏。可今天他头发全往上束起,盖着玉冠,自然垂下两条迷长长的黄色发带,加上一身的淡黄色薄绸长袍,手执折扇,如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让人倍感亲切,一改以往他黑衣黑发黑脸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其实一开始太子妃让他这般打扮出门,他很是不乐意的,毫无王者之风,更贬低了皇家身份。更更更离谱的,居然还要他堂堂一朝太子见到那蚁民也要堆着个笑脸,简直如市井卖笑一般,太丢人现眼了。可太子妃的眼光素来都胜于他,回回给出的建议都无出过差错。所以这趟,他还是乖乖顺着她的意思来做了。
果然,今日的在各处收到不错的效果,不管官兵还是老百姓,态度都比以往要恭敬有礼许多。可怎么他觉得太子妃这亲民政策有点像二皇弟平日里的作风,就只差没勾肩搭背。
不管如何,这里已经是今日的最后一站了,他的一日伪装很快就会结束了,于是在见到那帮守门士兵时,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真实的微笑。
发自内心的笑容永远是最好看的。太子这不经意的真情流露,令所有士兵是又惊又喜:原来太子也会笑的这么好看啊!全城的人都晓得太子是啥凶样的,今日他们这么殷勤也纯属冲着费的东西。眼下,太子的和蔼可亲,令众人颇为欣喜和感动,不禁叹句:“咱们日后有太子这仁君,真是咱们之福!”
可感动没过两秒,所有士兵便被随后从马车下来的漂亮女子深深吸引住了:她身穿粉紫绛纱复裙,其绣有白色牡丹,后面拖着长长裙摆,尤为端庄贵气;盘着的华髻上只插着两支碧凤钗,脖子与手腕上也无特意佩戴过多的珠翠玉环,仅仅一举手一投足间无不透出她的优雅和大方。
她正是太子妃千紫丹,也是相爷家的千金。
有美人,有仁君,更能领到吃的,最重要还是有钱派,不管多少,也是一份恩泽,他们都觉得今日是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好运了,纷纷跟着领头的指示,很有秩序的排好队等着领上自己的那份。
看着手上的寿饼和喜钱后,余望君欣喜不已:都没领到头一月的粮饷倒先拿到太子妃亲自发给他的东西,这是何等福气啊!
他抬头望着眼前尊贵的太子妃,那如阳光般的笑容简直是暖透他的心窝。
后面的一名士兵见他拿了又不走开,便推了他一下,低吼:“狗子!愣着干嘛呢,领到就滚一边去,后头还很多人呢!”其实这个士兵心里的身世话语是这样的:“死狗子,开给老子滚开!后头的人拿不拿到干老子屁事!重要是老子还没拿到呢!”不过碍于太子和太子妃面前,他又怎敢说得这般放肆。
其实余望君这名字确也有点绕口,还是狗子比较中听。?那就还是叫他狗子吧。
被这么催着,狗子稍稍移开步子,走到一旁。可想了一会,再瞧着太子妃那令人安心的笑脸,彷如见到小鹄王妃那般,便想:这太子妃应该与咱家王妃一般好相与吧……
于是,他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对太子妃开了话:“娘娘,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妃奇怪地看着这个身量瘦小的小伙子,语气很是亲切道:“这位兵小哥,是有难处吗?不妨直说。”
太子妃那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又给了狗子莫名的干劲,鼓足勇气提高嗓门道:“小人……小人有俩兵中兄弟今日去了冰窖当差,没法来这。小人想帮他们也拿一份,好沾沾皇后的寿辰喜气,不知……可否……”
没等太子妃回话,身旁一名侍卫走到狗子面前,立即呵斥:“你这狗娘养,竟敢对太子妃提要求?你只乃区区一名守门小卒,凭什么这般讨价,还是说你想浑水摸鱼!上头有规定,每个士兵仅能拿一份,若你俩兄弟也想来拿,便让他们亲自来吧。若此刻不来,便是他们走运了,怨不得人。若人人如你这般仗着娘娘的仁慈来诓来骗,那岂无王法了?你这小子想砍头不成?”
狗子被吓得双膝跪下,低着头,忙喊饶命,生怕太子妃要治他的罪,嘴里不断叫着饶命。
太子妃轻轻拉开那名侍卫,对着跪在地上颤抖的狗子温柔笑道:“这位兵小哥莫怕,这都是小事,我朝乃法治之邦,怎因这等小事而砍你的头呢,起来说话吧!”
可狗子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太子妃便扶着他站起来,然后继续道:“你帮你俩兄弟领取也是无妨的。你口中的俩兄弟既然也是大夏军兵,那来了皇都这儿,自然是有资格领到,若他们确也没法来,你就替他们登记上名字和他们守哪里便可。有了记录,过后便可查明你所言的真伪,你看可妥?”
闻言,狗子扑通一下又跪下了,忙磕头道谢,心里满满感激:没想到这太子妃还这般仁厚。
可方才的侍卫却有点为难:“娘娘,这样恐不妥,若有其他人效仿,可容易出乱子……”
见他们为一个小卒耗了良久,太子夏黄月缓缓走到他们身边,淡然道:“就按太子妃的法子做吧,而且本就说了皇后寿辰,不管守哪里的,人人都能领到寿饼和喜钱。他兄弟守冰窖,确是不便来领赏,就让他替着拿便是。无必要为这种小事争个半天。就这么办吧,还有许多人等着领的,别误事。”
既然太子都发了话,那侍卫只好照办了:“小人明白。”
狗子连连磕头道谢。
待最后一名士兵也领到了,太子命人收拾一切就安排马车过来。
狗子站在城门边,为兄弟领到后心里一直欢喜得很。
身旁一士兵对他啧啧道:“看不出你这狗子还真有这狗胆量找太子妃讨多两份呢。”
狗子摸着后脑勺,讪笑着:“方才见太子妃仁厚,突然就想起咱华城的那位王妃娘娘,心想说不定他们俩都一样是好说话之人,也就试试了。”
另一士兵揶揄着:“你这狗嘴,你家那什么娘娘,怎能与咱们的太子妃娘娘相提并论呢!太子妃人美心善,更为这里的百姓乐善好施,可是咱们这里的活观音呢”
被这么说,狗子心是不甘,可他就不善与人吵架,心想若大山哥在就好啦,起码有人帮着口。不过华城来的就他一个在北门这里当差,东门南门至西门也还是有些同乡在的,不过远水救不得近火。所以他也只得靠自己了,扯高了嗓门道:“我当然知道太子妃是活观音,可……咱家王妃娘娘也再世菩萨,她……她也是很有本事的。”
“本事?一个偏远城镇的小小王妃,能有哪门子本事!”
“听说那个王妃是番邦嫁过来的,还是外头生的庶女,可能连咱们的话也不会说呢!”
随即周边的士兵都一样很不屑地捧腹而笑。
自己的恩人被这般笑话,狗子闷得一肚子火,朝他们嚷道:“你们……你们懂什么!咱家娘娘知书识墨,而且……而且……还能过目不忘!”
一士兵难以置信盯着他:“过目不忘?”
另一士兵则直接认为他就是个吹牛皮的:“你吹吧!吹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人信。”
狗子拍着胸膛大声道:“我可没诓你们,咱家王妃娘娘只要见过一次,听过一次就能牢牢记住。”
本来见那几个小兵在吵吵闹闹,太子妃千紫丹也不怎么在意,可当她正准备上马车时,突然被狗子的话吓了一条,不禁喃喃:“过目……不忘?华城那位?”
早早坐在马车上的夏黄月见她定在马车旁,久久没动静,便问:“爱妃是怎么了?”
“没什么……”千紫丹回过神来,然后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挨着太子坐下。
夏黄月好奇道:“方才爱妃是在想什么吗?”
千紫丹莞尔一笑,温婉回答:“只是想起个故人。”
夏黄月轻轻搭着她的手,浅笑道:“还从未听你有什么故人,那是何许人?”
千紫丹挽着太子的手臂,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往事历历在目,只轻语着:“那是多年以前住在他国的友人人……可说不定,不日便再相逢……”
话说在城内的一处直属朝廷的储存冰块的官窖内,不时传出阵阵的打喷嚏声音。
“啊……啾……!”大山环抱自己双臂,身体瑟瑟缩缩,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嘴里却不停抱怨:“这直娘贼!不知是不是跟他上辈子有仇……啊……啾……!昨日还在烈日曝晒下守着城门,今日就要来守这冰窖啊……啾……!”
在华城出发前他还嫌他阿娘给收拾的包袱太沉重,觉着一个大男人没必要带那些细软,便随手扔在家中一角,只拎了个贴身的小包袱。此刻他恨不得长个翅膀飞回家中拿回那个大包袱来,起码里面还有件厚厚的棉袄。
“冰块可是很矜贵的,让咱们守着冰窖也算是个要职。而且还是轮更的,我觉得这也不失为是个安稳的差事。”林卫裹着件棉袄,神情自若,把一张毛毯递给大山:“大山兄,我无适合你身量的大衣,只能给你这个了,你要不要……”
大山二话不说就直接抢过林卫手中的毛毯把自个裹得紧紧的:“啊……啾……!你这短人,有这个就应该早点拿出来嘛,都害我冷了那么久……不过,这可是你给俺家的,可非俺家求你要的的!”
“是是是!”听他这话,林卫不禁一笑,然后拿起一本书放在膝盖上看着。
大山还在不停絮叨:“不过啊……啾……,俺家又不是好高大雾!只求不上前线,安安稳稳地守个粮库,或者兵器库、又或者回去守城门,啊……啾……!可为何偏偏让俺们倒上这种鸟霉运!”
“好高大雾……”林卫想了一会,笑道:“呵呵,大山兄是说好高骛远吧!”
大山可顾上咬文嚼字了,继续发泄他的冤气:“不管那雾有多高多远,反正俺家就想天天无风无浪地当完一天的差,晚上去吃个酒,好好睡个觉便知足!可为啥却遭这种罪?那姓王名八的羔子昨日好端端来城门是干嘛来着?就故意来整俺家吗?俺只是在大伙面前聊着刚查那大叔手上的酱油绝对是白水冲过,那味没俺家老爷子做的那般好,可一转过头来就见那王八羔子瞪着我看啊……啾……!还假惺惺说什么安排俺去个凉快的地方,消消暑。啊……啾……!俺家还真当他那般好心!啊……啾……!到现在俺家还不知哪里得罪他!”
这时狗子拿着个小包裹蹬蹬地走进冰窖:“哇,外面都热得像蒸笼,这里却这么凉快啊!”
听到狗子的风凉话,大山更气了:“凉快个屁!啊……啾……!俺家呆了一日都快冷死了!待俺家做了冻死鬼可要去找那王八羔子索命!”
“从昨晚起大山哥你就一直不停地骂。可你也得顾忌些,别那么张扬的好,若被传到王大人那头,不知又要派到哪个苦地方当差了。?”边说着,狗子边拉过旁边的一张小杌子坐在他们面前,然后把手中的小包裹放在地上摊开。
“俺家就嫌没当面骂上他祖宗十八代!他王氏祖先铁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生得出这只八羔子来害人!”害的还是他大山大爷,想来他纵横华城多年,只有他诓人坑人的份,可从来没被人这般害过,他不有恨才怪!
狗子给大山递过一块寿饼,像哄小狗一样道:“来吃个饼消消气。这是今日皇太子和太子妃亲自来下发的,还有喜钱,我把你们的那份也领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红包交给他们。
有钱啊!大山的愁云随即散掉,忙接过来数了一下,呵呵着:“你这狗子还挺机灵的!不枉上回俺家在山涧冒死救了你一命!”
“当然当然,大山哥的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
怎会忘呢?记得当时他们跟着那王大人走山路,就在经过一山涧时狗子不慎滑跤,差点掉进湍急的河流里,幸亏有大山眼明手疾,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这才捡回了狗命。之后狗子就封了大山为恩人,直接唤了他做大山哥。
林卫收起那红包,忽一脸的疑惑:“不过大山兄也说到点子上了,咱们到底说错或做错什么开罪了王大人呢?回想昨日,我在一旁是听到那王大人在问你点什么的,可你就吐出一句那酱油是冲了白开水的,然后他就似乎不高兴咯。我以为他是见你没对上他的话才恼的,然后我就想帮你圆个话,说你是酱油铺的小伙计而已,随即他就把咱们调来守冰窖……”
大山搔着后脑勺:“俺家还不记得他当时问啥来着……”
狗子踌躇着道:“那个……小卫……大山哥……昨日我其实是听到了,那王大人是在问大山哥关于王爷的事……好像问什么觉得王爷人如何之类的。”
小卫顿觉当头一棒:“哎呀!这姓王的果真是只八羔子!”
大山马上拍手赞道:“哟!好!还是头一遭听你这么爽快的骂人。这就对了,平日里别总是学那些秀才某样吟什么诗的,咱们可是兵,就要有当兵的豪气!你以后该多跟俺学学那男人的气概才对!哈哈!说回来,短人,难道你晓得那王八羔子这般整俺们的由头了?”
林卫咬了咬唇,很是来气,低声道:“他是想从大山兄你口中探知王爷的事,可你却说了‘白水冲酱油’的话。这就是问题所在!”
狗子一个懵懂样看着林卫:“有什么问题?用白水冲酱油,味不就淡了吗?”
林卫笑了笑:“可姓王的不这么想,他以为你夸王爷没得嫌(咸)!”
大山愣了一会,大吼道:“这狗娘样的!他腌臜货脑子是装草的吗?这样也想得出来!”
狗子还是不懂:“小卫,你呢?你到底又说错什么了?”
林卫苦笑着:“就怪我帮大山说的一句‘酱油铺的小伙计’,他就认为我是讽刺他多管闲(咸)事了!”
狗子是哭笑不得了:“这也行啊!怎有人给个棒棰就当针啊!”
林卫也只能为之嗤笑两声,然后淡淡道:“之前我也从外头听到不少关于这姓王的事,他就是个华而不实的伪君子,平日处事谨慎,实质就是个捕风捉影的杞人而已,好色又无胆子。”
大山又摸了后脑勺:“俺家不懂,为啥他要来问俺?王爷的事,个个从华城出来的兄弟都晓得,又不止俺家一个。”
林卫无奈地道:“因为在华城出发的那日,你老爹大声骂你时提过你跟王爷是称兄道弟般的关系,那王八肯定认为你是跟王爷关系最好的一个,不问你还能问谁?”
狗子难以置信瞧他看:“小卫,你都直接叫他王八了……”
林卫毫不避嫌地冲口道:“他就是只王八!狗子,大山兄,我跟你们说,对这个人要格外提防,他肯定对咱王爷不怀好意,在设法找王爷的错处。对了,还要通知咱们其他兄弟,谨言慎行,最好就别把王爷的事挂在嘴上。如今他已把咱们当成了眼中刺,可能咱们日后也不会好过。”
大山拍着胸膛说:“不就一只王八羔子嘛,俺家才不怕那畜生呢!若他要害王爷老大,俺家绝不容他!”
林卫淡淡一笑,一边吃着饼,一边拿着书继续看。
见他这样,大山问道:“短人,啊……啾……!俺家来都城之后一直想问你,啊……啾……!为啥你日日都有书看?哪来的?”
林卫没回答,静静看他的。
倒是狗子帮他解答了:“那是到了礼部守门的哥们帮着借来的。礼部的甄大人特别豁达,闻得当兵的也有好学之士,便欣然答允每次借一本书出来,还了后可以继续借另一本。于是……”
大山讥笑道:“看那么多书有啥用,咱们当兵的又不能考科举做大官!”
林卫只微微笑道:“多读点书,多懂点道理,明是非黑白,还是好的。谁能晓得日后咱们的路怎么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