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余妍想对班主任怒目而视。但她还是活生生忍住了。等班主任将视线挪向别的家长脸上,余妍再偷偷看向其他几位特长生家长。鞠妈妈低下头,郭妈妈表情和之前无异,而臧爸爸一脸的不以为意,仿佛压根没听见班主任在说什么。
“……我真的奉劝各位特长生家长,最好还是叫孩子走普通的高考道路,别一天到晚想着投机取巧,”慢慢地,班主任再将投向臧晓宇家长的目光移到余正夏家长身上,“你们孩子当初怎么进省实验的,我不管,我只是想告诫你们,要是别执意不走寻常路,让你们孩子当个普通高考生,毕业后,只要不是太差,总能找个稳当点的工作;像体育生、艺术生之类的,我跟你们讲,就算是走捷径考上学校了,毕业以后,除了极个别的,绝大多数都是找不到什么稳当工作的,还不是得乖乖回来,托关系当个小老师,或者小公务员。你们说,落得这么一个结果,是不是还不如当初稳稳当当走平常的高考?所以,我跟各位家长说,不要因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理比较急切,就想让你们孩子走捷径,走捷径到了高处,借鉴一个成语,‘德不配位’,到了高处也得摔下去……”
“……她哪知道省队队员是啥,”臧爸爸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台上王老师的宣讲,“唉,我儿子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班主任。”
“……我尤其得批评一下班上学画画的。”
班主任将寒冷的目光移向余妍。余妍努力维持住公共场合下一个成年人必备的最基本的成熟稳重,内心却站着只受惊的小兔子。
“学画画的是忙,对吧?一天到晚都不用学习的,画几幅画就行了,还装得跟一天到晚任务有多繁重似的,”此时此刻,班主任看余妍的眼神,就像她最近两三周以来看余正夏时的眼神一样,“净能找借口偷懒。有功夫那些画没用的画,有功夫上数学课睡大觉,没工夫把学校里的学习成绩好好弄弄,各位家长,你们说,这还是学生吗?而且,这位同学画没学成什么样,矫情事儿还不少,得了人家大画家的病,却没人家大画家的命,稍微受了点挫折,成绩就哗哗往下掉,都快掉到马里亚纳海沟了……”
忽然,余妍想嚎哭一场,却又怎么哭都哭不出来。外人如此看她和她的儿子,又不是十几年来的头一遭,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几乎哭不出来一滴泪了,只是在最近两个月里,背着她儿子偷偷流了两回的泪。但她还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孩子班主任将两个月前在他儿子身上发生的事叫做所谓的小挫折。可能,在旁观者看来,他们母子俩经历了十六年的苦难,不应该再把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再当回事了。但无论她,还是她儿子,都没办法做得到,特别是她儿子,他不得不接受,在他爸爸身上最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要么,他爸爸白白被某位不怀好心的教练或者队友给陷害了;要么,他爸爸在药检上被查出阳性后,当了个一离不归的懦夫。无论哪种可能性,对于她那一直在心底描绘着爸爸形象的儿子,都坏透了。他从未向她展示过他是怎么描绘的,但她是他的妈妈,他描绘时画出的一笔一画,她都看到眼里。因此,十六年来,她在他面前对他爸爸只字不提。红蓝相间的滑冰鞋、宝石蓝色的头盔,还有一堆从江苏省赛到世青赛的奖牌,全都让她大包小裹带回来了,但这些一直都仅是她的私藏物,她甚至可以保证,她儿子从未在家里的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见到过。余妍似乎被情绪堆满了心房,却又似乎心如止水,平静得很。
“……有功夫干那些个有用没用的,都没功夫整会考物理,”班主任仍然不肯在家长会上放过余妍,“你们说说,会考物理多简单啊,加外就那么点简单的知识点,都能考个五六十分,先不说拖咱年级平均分,就这成绩,到时候会考了要是及不了格……”
班主任讲到物理成绩的时候,余妍心里直窝火。可她也只能直窝火。她本可以昂首挺胸来面对班主任种种偏见和质疑的,可她儿子的那点物理分数,却叫她说不太清理。一到这种时候,她喉咙里便塞上一堆火,不知该冲谁发。她一面忙着生闷气,一面继续听班主任讲这回期中整个十六班物理考得怎么样。
“……扯远了,扯远了,”讲着讲着,班主任意识到,她不小心讲到了物理老师才该讲的内容,“这应该是物理老师待会儿讲的。”
班主任略略抬头,看到石英钟的表针上指着九点二十。
“我还有很多没讲到的,但是,由于时间关系,只能讲到这里了,”班主任短促地收了尾,“最后,还是那句话,时间不多了,希望家长们能积极配合老师工作,把孩子的成绩提上去,争取高考的时候都能有出色的发挥,都能上一所理想的大学。谢谢大家。”
掌声热烈,传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余妍和其余几位特长生家长的掌声也在其中。
“谢谢各位家长。接下来是咱们的语文老师,她来给各位家长讲语文这部分的学习,”班主任还和刚上讲台时那样,面带笑意,“她……”
班主任从讲桌上拿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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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看。
“语文老师说,她还在二十班那边,可能得稍微晚个两三分钟过来,”班主任笑容里带上些歉意,“请各位家长稍微等一下。”
全班家长都放松下来。余妍又忙不迭掏出手机,手机被挡在她儿子书桌后面。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么一会儿功夫,手机上就多了十多条微信上的未读消息,还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接短信。余妍看过来电和短信的号码,顿时明白,准是俏皮黄油的配货员想要问她点关于送货的事,打电话却怎么打都打不通,于是只好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余妍打开短信一看,的确如此,送货员问了她一些小问题,小事一桩。两分钟过去,余妍轻轻松松编辑好了一条长短信,回复过去,算是解决掉这件事了。她没空歇息,又连忙打开微信界面,上面有位顾客在问
“你们家小猪蕾琪的饼干还在卖吗?”
又是蕾琪。一周以来,微信上买东西的顾客,不是问她蕾琪饼干还卖不卖,就是直接要在她这儿买蕾琪饼干。她实在担心,这款大家快要抢疯了的饼干,会不会真的卖到脱销。
“还在卖,亲爱的,下手要快,不然就没了。”
余妍要给买家制造一种紧迫感。果然,她这么一说,买家果断发来一条微信
“我要100粒,多少钱?”
余妍不假思索,立马发过去“400”。
“哎呀,四百块太贵了,能便宜点不?”
余妍咬紧牙关。看来,这回她遇到一位想讨价还价的。她一向不会给顾客开这种口子。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位顾客在她那儿讨价还价成了功,其他顾客慢慢都会知道,都会来她这儿进行讨价还价,她这个辛苦经营蛋糕店的店主可受不起。对于这种顾客,她的态度一贯如此要么正价买卖,要么,这笔生意大不了她不做了。比起损失掉一笔订单,她更害怕去开这道严防死守了许久的口子。咬咬牙,她敲出一条微信
“亲爱的,我们的商品都是不讲价的,小店没那么多利润,这个价没法讲,多给您送一筒手指饼干棒,您看可以吗?”
反正手指饼干棒是她家卖半年都卖不出去多少的冷门,送一盒也没事,就当给店里仓库倒腾出点地方。
“好的,”的确,顾客给了个痛快,“就四百,一百个蕾琪,加一盒手指饼干。”
余妍收下四百块转账。
裴老师不出现,班主任便守在教室里等。家长们开始自由交头接耳,大多在讨论自家孩子多么令家长省心,也有的,在讨论郭冰舞家的运动器材生意,或者在讨论余家孩子小小年纪爹就跑了。没过两分钟,裴老师敲门进来了,比班主任预想的要快些。裴老师尽力控制住她的呼吸,但还是能看出来,从二十班到十六班,她是一路小跑着进来的。
“不好意思,王老师,”裴老师边道歉,边大口喘着气,“我刚才……”
听裴老师讲完,班主任笑着点点头,表示她理解二十班那边出的突发状况。接着,裴老师低下头,班主任小声向她交代其他一些事情,交代完了,王老师就走了,留下裴老师和说话声越来越大的家长们。
“各位家长,”裴老师走上讲台,说,“稍微安静一下……”
教室立刻鸦雀无声。
“今天又和家长们见面了,”裴老师的娃娃脸上,露出仍显稚嫩的笑容,“上回期末的家长会还没过多久,这次的期中家长会就到了,时间过得真快。好了,言归正传,咱这回说说咱语文学习的事……”
余妍耳朵听语文老师讲,手里却拿着手机,不出五分钟功夫,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挤饼干胚、烤饼干胚、涂糖霜图案,一直都是每天的大工程,谁让蕾琪饼干这么招人稀罕!”
“关于昨天的面包单子,和大家说声对不起,手忙脚乱的一天,各种状况,有些没能及时送到,让大家久等了,真的是太抱歉!黄油一定继续改正!”
“建议人手必备的盒子蛋糕,特别好吃,纯动物奶油哦,口感细腻,又不是很甜!水果口味建议当天吃,里面都是新鲜水果,当天吃口感更好,特别是草莓盒子,丹东奶油草莓,特别甜,哎呦呦,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啦。”
“猪脸蛋糕,小宝宝专属,深受小朋友喜爱。今天做了一批猪脸哦,软软嫩嫩,还是木糖醇的哦。”
“咱们十六班这回的语文成绩如下,最高分一百三十六分,是全年级第一,最低分七十六分,”讲台上的裴老师,报分数报得像个机器人一样,和机器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她脸上挂着的礼貌性微笑,“平均分1014分,是全年级四个平均分上了一百分的班级之一,另外三个班都是咱年级的三个文科火箭班,这就是咱班这次的情况,不多分析了。下面,借着今天的家长会,我来讲讲读书对语文学习的益处……”
一群玩手机的家长中间,只有少数几位家长在听讲。言教授身子懒懒地往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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