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盛唐诗人,秦晋从未听过韦济与严维之名,只有李杜等人却是如雷贯耳。zw.cōm
官场巴结原本就不足为奇,秦晋对此早就司空见惯,就连先世的许多先贤大才,出仕时也有很多是靠人引荐,才得以一展长才的。
至于严维,则普通了许多,他在越州也算小有文名,得了刺史的引荐,一心想入京为官,不想官场现实与之想象的差距太大,至今却是仍旧在苦苦求索的路上。
但有一点,两位陪客,无论韦济或是严维,对自己的失意和不得志,从无一字一句的掩饰之语。这在秦晋看来,于当世之时,又是难得的真诚了。
要知道,世人最好面子,肯于在第一次见面的生人跟前自揭其短,仅此一条,便让秦晋好感大增。
话题一转再转,不知如何,便又转到了时下的局势上。
只听韦济慨然一叹:
“安贼逆胡虽然逆时逆天,然则搅动半壁天下大乱,却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
秦晋暗道: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从此以后,唐朝彻底一蹶不振,华夏大地不是被内乱折腾的奄奄一息,便是在外族的铁蹄下忍辱偷生,直到六百年后,才有个叫朱重八的放牛娃重振华夏声威,然则比起盛世大唐的天可汗,却也相形失色了。
以前,秦晋从未如此审视过。现在细细数来,得出的结论却令人极为沮丧。华夏大地自安史之乱以后,竟再不复万国来朝的盛况了。
不过,这话却无法对外人言说了,否则不被人当做失心疯才怪。
“哎!韦兄此言差矣,安贼不过一介跳梁小丑,哥舒老相公坐镇潼关,岂会让他讨了便宜去?只要再用上七八年,何愁不复旧日盛况!再说,现在你我不仍在盛世之中吗?”
韦济摆手笑了,却不与之争论,只举爵一饮而下。258中文阅读网2 5 8zw
一直甚少说话的严维却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事频仍,自有相公们操持。我等白身,便今日有酒今朝醉,岂不畅快?若有朝一日登堂拜将,哪里还有这等悠悠快活的机会了?”
说罢,也是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这种说法却也让秦晋眼前一亮,的确,世人虽然都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不在其位之人纵使有千言万语,终不过是纸上谈兵。只有真正的一肩挑起这幅担子的时候,才有了议论处置的资格。而到了那时,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挥斥方遒?只怕是要日日殚精竭虑,谨小慎微了。
想到这些,秦晋不禁老脸一红,他本人便常常不自量力,而又总是纸上谈兵。
却听裴济之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哈,正安兄此言甚合我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大好的风景岂能终日蹉跎了!”
说到此处,裴济之忽然又将脸扭向了秦晋。
“中郎将从新安来,又与叛军交过手,不如说几桩杀敌的快意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韦济与严维当即击掌道:“如此甚好,请中郎将一说!”
秦晋暗叹一声,裴济之生在官宦之家,长于妇人之手,从不知战争的苦难一面,却只从书中得来的只言片语里,便一厢情愿的认为着,所谓战争不过是,战场杀伐,快意恩仇而已。
“如此便说一桩,以祝酒兴!”
他强忍着性子,便讲述了在新安如何火烧皂河谷的经历,一战烧死杀死胡兵上万人,听的众人是热血沸腾,击掌喝彩。
的确,敢以区区千余团结兵,能一战杀精锐之敌上万,这种战绩就算兵家先辈复生,也不敢保证能够竟全功。
韦济与严维都是由衷的为此击节叫好。
笑过一阵之后,裴济之又意犹未尽的说道:
“今日兴致如此之好,不如诸位赋诗应和以为如何?”
韦济与严维立时便收声了,裴济之这话大有揭人短处的意思。世人大多只知道秦晋是带兵的武将,是个粗人。让一个不学无术的粗人来作诗,岂非当着矬人说短话吗?
韦济刚想将话题转过去,裴济之却似笑非笑的瞧向了秦晋。
“中郎将以为如何?”
秦晋欠身道:“诸位都是诗才翘楚,秦某还是藏拙的好!”
但裴济之似乎有意要捉弄秦晋,紧追不放。
“哎,听说中郎将去岁进士登科,可莫要谦虚呦!”
此言一出,让韦济与严维都大吃一惊,他们对秦晋的经历都不甚了了。虽然这年头的进士没甚地位,就算中了状元也仅仅能在京畿县里做个县尉而已。但是却有一点,时下有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进士科主要考的就是诗词歌赋,如果但凡没有天赋,就算考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得中,因此才有五十岁登科仍为少进士之语。
此时若格外露出惊诧之意,那就是对客人的不敬。韦济与严维虽然都心下惊讶不已,却全都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裴济之如此也是一时兴起,以前他虽然知道秦晋是去岁的进士,但却从未见过秦晋有只言片语的诗赋流传于世间。偏巧,前些日子他便遇到了一位曾与秦晋同榜的进士,说起秦晋登科及第,只有“侥幸”二字评语。
秦晋那位同榜的进士,评价起来还算公允,若说秦晋的明经功底自是不同凡响,于诗才禀赋上,却是差强人意。
因此,裴济之便要看看,传言究竟是否为真。
“诸位,莫要推辞了。”说罢,他又指着身边的侍女道:“还不摆上笔墨?”
既然裴济之点明了秦晋的进士登科的身份,韦济与严维便再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同声应和,悉听尊便。
裴济之洋洋得意,起身离榻,在屋中踱了一圈,又一拍脑门道:“不若便以‘春’为题,如何?”
韦济道:“甚好!”
论起诗作,韦济也好,严维也罢立时都显露出了异乎寻常的自信,显然这对他们是甚为拿手的。然则,秦晋却是心下不快。
秦晋中得进士,那都是原本的秦晋应考所得,与他本人可没有半分干系。他虽然继承了原本秦晋的记忆,却没能继承下诗词禀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苦于裴济之有意为之,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不好搅了气氛,然则他的耐心正在被一点一滴的消磨着。
只见韦济与严维各自思量一阵,便有诗句脱口吟诵,虽然都是些芳华嫩草,春色嫌晚,庭树飞花等寻常词句,听来也自有一番味道。
韦济率先提起笔来,但见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眨眼的功夫便写就一篇。一旁的严维也丝毫不逊于韦济,笔下沉稳……
“中郎将,如何还不动笔?”
裴济之笑意盈盈,目光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神彩。
见这厮有意捉弄,又如此紧逼,秦晋便彻底恼了,好歹他也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何苦如此戏弄?便大踏步上前来到为他准备好的条案前,提起笔来半晌,又不知道如何落笔。
恰在此时,厅堂的屏风之后却传来了一阵老妇人的咳嗽之声。裴济之听罢,立时就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