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夜。
初春微寒,背光的屋子里,鹿如微开着窗户坐在窗边,看着那轮明月在自己眼前挨过,又兜兜转转倒了飞花阁的背面去。
月亮是看不见了,飞花阁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倒影在尚未长出新芽的树林之上。
月光透过她的紫纱衣照进来,将纱衣映成透明的浅色。
子时早已过了,师父该是睡着了的。鹿如微手里握紧了那个小小的瓷瓶,想着她下山采购的时候时常见着那成叔,当年赤焰宫的令狐夫人又曾经救过她一命,听见寄月说成叔要死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鹿如微低头看着那个小瓶子,心里想着,不就是一味药么?师父到底为什么不肯给呢!
整个飞花阁安静地惊人。
鹿如微低头看了一眼十二层的阁楼,将小药瓶揣进怀里,纵身从窗户上跃下,手中的水袖一翻,就紧紧勾住了飞花阁的飞檐。
鹿如微在高阁之上寻到落脚点,依次渐渐跳下去,落地时回头看了看月光明亮的天色,心想师父要是看见自己不见了大概会大发雷霆,然而心中犹疑片刻,依旧向赤魔山上赶去了。
她行了一夜的路,于黎明时分赶到赤焰宫,一路上听见鸟儿不停地叫,鹿如微一边走一边想,这鸟叫声她似乎是听过的。
鹿如微正寻思那鸟鸣是何时听过,不觉已经到了赤焰宫脚下,正欲敲门,那黒木的大门却自己开了,门缝里露出一个少年男子惊喜的面容:“鹿姑娘?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鹿如微面色冻得青白,此刻勉强笑着说:“这位……大哥,还请麻烦你,和宫主通报一声吧。”
吕子英见她冻坏了,忙开了大门,将她迎进来笑道:“他们都不在这里,你怎么冻成这样,快进来取取暖。”
说着,拉过鹿如微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搓了两下,低头呵了一口气,笑道:“这里有火炉——”
鹿如微面色无异,只是静静地将手抽回来了。
吕子英愣了一下,有些腼腆地笑着:“这……不好意思啊,我自小在山上长大,平时和师妹都是这么处的,不知道你这样的……这样名门的小姐可能会……”
鹿如微微微一笑:“我虽然不介意,只是中原习有俗,男女授受不亲。”
吕子英的脸红了半边,连忙把她迎到火炉边,他殷勤地将一把椅子搬了过来请鹿如微坐下,有点紧张地站在她旁边。
鹿如微在别人的地方不敢造次,她方才问了一句是否要禀报宫主,这赤焰宫的弟子显然并不打算去,她也不好再问,只能礼貌地坐下。
吕子英映着火光看她侧脸,笑得有点紧张,搓着手低头说:“我早就听过小花仙鹿姑娘的名声,原本自己想的就已经很漂亮了,今天见了你,没想到……”他说着垂了头,讷讷笑道:“没想到比我能想到的还要漂亮这样多。
不知不觉,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月成的孩子也这样大了。
明年元宵的时候,带无痕去看花灯吧?月成小时候最喜欢桃花镇的灯谜,无痕在西域漂了十数年,应该对这些东西新奇得很。
柴亦枫想着不由嘴角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低头看着那个药碗。
无痕要是不那么倔就好了,像微儿一样,或是像月成小时候一样,乖巧一些,听话一些,那或许……
她正想着,忽得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看向前方,见寄月脸色苍白地匆匆走过去,便扬声将她叫住:“你怎么了?药送去了么?”
寄月猛地站住,似是被吓了一跳,小声道:“送……送去了。”
柴亦枫很少见她这幅模样,一时间起了疑心,逼问:“怎么了?”
寄月倒退一步,好像是有点害怕:“阁主,我行路累了,先走了……”
她说着匆匆忙忙就往一边走,被柴亦枫猛的一把扯住,厉声问:“我问你怎么了!”
寄月一慌,袖子里掉出一个盒子来,那盒子落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咣当一声响。寄月见掩盖不住了,抬眼怯怯看着柴亦枫,支吾一声,只得颤声道:“奴婢送药去,岳、岳姑娘说,要把这个带给阁主……”
她说着,忽的扑通一声跪下,哭道:“阁主,奴婢知错了,求阁主饶了奴婢吧!”
柴亦枫看着那个盒子。
是一个黑色的木质盒子,个头不怎么大,方方正正菱角锐利,盒子上面刻着火焰的纹路,那金色纹路从烈焰之中蔓延出来,一路盘旋包围着黑色的木盒。
是赤焰宫的东西。
柴亦枫弯下腰,将那盒子打开来,一阵熟悉的清淡花香扑面而来。
里面装着的,正是她派人送去的药。
瓶子已经被人摔得粉碎了。
盒子里布满了瓷瓶碎裂的碎片,一粒圆润的百花丸沾染了尘土,正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柴亦枫没有生气,她只是垂头看着那碎裂成片的残骸,心里想着,完完整整地送出去,可惜残缺不全地回来了。她手一歪,那药丸和着碎片一同从盒子里倾倒在地上。
柴亦枫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冰冷如同埋在雪中的利刃,将自己的喉咙割得发痛:“她还说什么?”
寄月跪下去,额头抵在地上,哭道:“岳姑娘说,犹如此瓶……”
柴亦枫将盒子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疲惫道:“什么东西犹如此瓶?”
风雪从窗外灌进来,绕过飞花阁里的重重房梁,发出阵阵空洞的呜咽声。
她没得到答案。
柴亦枫缓步往窗前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又看着溪畔被雪吹得凋零了的花树。
这场风雪来得不巧。
明年是看不到花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