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红魔现身,众人皆警惕惶恐,生怕她带了赤焰宫的魔众来此打伏击战,然而不少人从那魔头身后望去,只见及膝深的白雪之中,只有这单马奔来的马蹄印,那雪平整而又洁白,崭新崭新地躺着,没有什么千军万马倾巢而出的迹象。
她竟然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岳无痕翻身下马,伸手轻抚马头,将头靠在马上,低声笑道:“好家伙,辛苦你了,回去寻云容吧。”
白马似是察觉到什么,悲鸣一声。
岳无痕在它背上一拍:“以后跟着她就是!”
白马嘶鸣一声,在大雪中纵步离去。这马才离开众人视线不到片刻,就有人急忙窃窃私语道:“她让马回去,该不是找魔众来围攻吧?”
又有人说:“赤焰宫能长久与我们抗衡,无非是仗着地势险要,如今这魔头到了平地上,虎落平阳,也没什么本事了,不用怕。”
众人议论纷纷,唯有卓荣毫不担心,方才她见那白马悲鸣之时就已经了解岳无痕确实是只身前往的了,她既然敢来,势必就是抱了比死的决心。
岳无痕向前一步,众人竟然一时间因恐惧尽数倒退了一步,整个人群都像飞花阁移了一点,唯有卓荣和柴亦枫站住不动,这一挪,她们两个人被让了出来,显得鹤立鸡群。
岳无痕淡淡看了一眼柴亦枫,面容冷淡无波,仿佛看见了一个陌不相识的人,然后脸上带了点痞气的笑看向正在哭的鹿如微,嘿嘿两声道:“天寒风冷,师姐脸嫩,就别哭了,冻伤了脸就不好了。”
鹿如微泣不成声:“你个没心没肺的,你还笑……还不快跑……”
岳无痕负手而立,仰头笑了两声,目光从人群之中扫过:“整个武林的名人都在这里等我这个女魔头来,这么盛大的宴会,我走了怎么成?”
她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在卓荣脸上,见那女子虽然一身读书人的装扮,更是手无寸铁衣着古朴,笑道:“卓姑娘,我已经按你说的只身来了,你要怎样才可以放过我师姐?”
有人冷笑道:“岳红魔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来了这里还能全身而退么。”
岳无痕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静静望向卓荣:“在这里我只服卓荣卓姑娘一个人,别的阿猫阿狗趁早闭嘴吧。”
卓荣倒是没有料到,当下问道:“哦?不知在下做了什么让岳宫主如此看重?”
岳无痕那双恣意的眼睛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笑道:“首先,我这辈子最怕读书,而你却读遍了天下的书,计策又这么厉害,我当然敬你,”说着,悠悠看着她,笑道:“其次嘛,你名字里有一个容字,我家小狗名字里也有一个容字,念着好听,自然就喜欢你了。”
一语出,众人皆嗤笑,有人朗声道:“岳无痕,你好大的胆子,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敢污蔑卓姑娘?”
卓荣却是不生气。
岳无痕这么说,想必是有十分真心的。她嘴里这只小狗,只怕说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云容了。
从他们进门开始,柴亦枫就没有睁开眼睛。
岳无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据说是她姨母的女人,觉得她的面容和母亲有点相似,又有点不想,一张脸虽然美貌得令人心悸,却因带着不易近人的冷漠而显得有点让人害怕,她盘膝坐于塌上,紧闭着眼睛,长眉细扫如同一弯柳月,朱唇紧闭,带着一抹艳丽。
老仆恳求的声音还在继续:“这孩子聪明地紧,自小又是懂事得很,少阁主活着的时候时常和她说起阁主是如何仁慈……”
柴亦枫嗤笑一声:“是么?我那个跟男人跑了的好妹妹还提起过我呢?”说着,她睁开那双眸子看向岳无痕,眼睛里是小孩子从未见过的漠然和鄙夷,冲她一招手,问:“柴成月是如何与你说我?是那个处处为了她着想的好姐姐,还是那个多管闲事把她心爱郎君赶走的恶毒女人?嗯?怎么说的?”
她语气到了后面越发的凌厉,仿佛是长龙从眼前直冲而来,席卷着烈风扑面而来,吓得岳无痕倒退一步,小声说:“母亲说姨母很美。”
柴亦枫一怔,咬唇不语。
小岳无痕有点害怕,小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摆,小声说:“母亲说亏欠姨母很多,我要是长大了,要报答姨母……”
柴亦枫脸上的神情转为一种极度的鄙夷,蓦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岳无痕,厉声道:“她也配!你也配!”
老仆跪在地上声声恳求:“阁主,故人已死,求阁主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就收下这孩子吧,她到底与你有血缘之亲,如今我已经活不长久了,我若死了,这孩子就要流落街头无人抚养了,阁主怎么忍心看自己亲妹妹的孩子受人欺侮呢……”
柴亦枫冷淡地挑眉,用那双锋利的美目逼视岳无痕片刻,才道:“好啊,那就留下来吧,从今日起不得在任何人面前喊我姑母,更不得有任何忤逆,外门弟子进阁要做苦活打扫,你也去,今日先扫遍这九十九重飞花阁的楼梯吧。”
说罢,转身走出门,冷笑一声再不回头。
那一刻,岳无痕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受了欺骗。
母亲的桌上曾有一副美人图,枫树之下,红叶遍地,一美人执剑而立,潇洒英朗。
岳无痕曾经抚着那图,问母亲:“娘亲,姨母是什么样的人?”
她那生性温柔和煦的母亲变回轻轻地抱住她,眼角带着怀恋的笑意,柔声道:“是一个很好的人,爱一个人的时候带了点刀兵的气息,铿铿锵锵的,但若是真的爱谁,会有一腔使不尽的柔情尽数倾倒在你身上,是个好人。”
小岳无痕歪了歪头:“咦,那姨母对母亲呢?”
母亲那温婉面容黯淡下来,叹息一声:“我亏欠她良多,伤她太深,还不清了。”
岳无痕入飞花阁十年,柴亦枫没教她一点功夫,她以打扫之力换得吃住之费,虽然败坏了她飞花阁的名声,但是事已至此,岳无痕想,母亲当年欠她的,自己算是还清了。
梦做到这里,她却觉得心痛,骤然念起那个名字来。
哎,云容,云容。
把所有人的债都还清了,偏偏欠了她的。
仿佛带着极度的不甘一般,沉睡中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刺目的光骤然洒了进来,眼前一片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