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球有点凶 第十三章·Déjà vu【似曾相识】（10）

男人却没有答话。露华只好直接问道：“你认识海伦吧？”

“终于想起来了？”男人的眼睛扫向露华胸前的一次成像相机，不经意地提了提自己的相机包，“一开始我就自报家门了，我叫沃森。克里斯托弗·沃森。”

沃森是海伦的家姓。露华微微点头，伸出一只手：“你好。海伦她，还好吗？”

“还行。”这位沃森握手的态度称得上敷衍，草草握了两秒就迅速收回手去，推推眼镜，问，“既然你想起来了，那么我不多废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海伦娜见面？”

露华在心里算着时间和自己的零花钱，回答说：“最快，明年毕业后吧。海伦还住在长岛吗？”

沃森盯着她说：“你知道，我不是指两个好朋友、小女孩，分别若干年之后的再度拜访。”

那他是什么意思？露华感到奇怪，不由得说：“请明说。”

“我想，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吧。”沃森不紧不慢地说，语气仿佛新闻播报一般几乎没有起伏，露华耐着性子听，她实在不喜欢他的这种腔调，“我是海伦娜的堂兄，也是她的经纪人。海伦娜在今年夏天，已经取得了职业网球选手的资格。”

露华点点头，海伦从小练习网球，如今千里迢迢找到她，恐怕不是为了听她道一句简单的“恭喜”，就接着听。可是沃森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言语，她只好问：“祝贺她，然后呢？”

“然后？”沃森又推推眼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露华，“海伦娜已经做到了。然后，就要看你的了呀。”

“我的？啥？”露华一头雾水，一起打过网球是她和海伦的唯一交集，莫非海伦要雇她加入她的团队？

沃森回答地很干脆：“你准备什么时候，亮相在职业网坛？”

露华微微张开嘴，她知道，现在她的表情一定蠢得像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我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要成为职业网球手啊？！”

“你的原话是‘跟大满贯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沃森很有耐心地回答，“不当职业选手，怎么拿大满贯？莫非你虽然这么说了，自己却根本没想过？当时，毕竟年纪还小——”

“等！等！等等！”露华的脑子顿时乱得像根系错综复杂的富营养池塘，一根毛的线索都抓不到，皱着眉努力回忆，“你说的是un12决赛后的事吧？我是对海伦说过大满贯是网球选手的最高荣誉，但我是在鼓励她！不是说那是我的目标啊！我——到日本三年多，我连拍子都没再碰过。”

沃森看看表，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意料之中的回答。”

接着，他挥了挥手：“口信，已经传达到了，我要赶四小时后的飞机，就此告辞。”

露华张开的嘴还没闭上，没想到对方竟然这就要走，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抱歉。替我说声恭喜吧。”

“不必了吧。”沃森干脆地一口回绝了，“大满贯是海伦娜的梦想，成为职业选手是必然。从连业余爱好者都算不上的人口里收到恭喜，有什么好高兴的？”

被他接连讽刺，露华不禁脸上发烧，话里也染上了三分怒气：“那是我的心意。我想，海伦打职业网球可不完全是为了我的一句话！”

“但至少在‘梦想形成’的那段关键时间，你们是平起平坐的。”沃森从容地回答，“本来想留个联系方式，现在我觉得大可不必了。对于已经放弃的目标，海伦娜没有联系的必要。你应该庆幸……海伦娜很忙，没有亲自过来。”

露华气得手脚发凉，转念一想，又灰心地觉得他说得没错。海伦爱网球如生命，敦促她这个童年小伙伴的练习非常认真，真要看到现在连拍子都不太会拿的她，恐怕会失望透顶吧。

可是，她从来没有忘记和海伦的友情。莫非她不打网球了，她们经历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吗？海伦怎么会是目的性这么强的性格？她让经纪人来找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露华看着说要赶飞机，却仍站在那没走的沃森，决定主动出击，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我，除了我‘大满贯’这句玩话，还有哪个契机，造成了你们的，呃，会意？”

沃森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他想了想，说：“你说的那场un12决赛，海伦娜输了。”

“谁都输过——”

“这是海伦娜的第一次、堪称刻骨铭心的失败。”

“大家都——”

“她输给了你。”沃森加重语气，看着露华说，“你当时不如她。”

露华无奈地点头：“是，我知道。论球技，我一直不如她，那场比赛我赢了，实属侥幸。”

“输就是输，裁判很公正，没有任何侥幸。”沃森此时的语气很复杂，刻板还带了些怀念，“赛前，你本就是夺标呼声最高的选手。比赛结束后，你的监护人——路德·凯恩，代替你接受采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露华仍有所保留’。”

露华盯着沃森的衣领，她突然有点儿不敢看他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和海伦的眼珠颜色一模一样。

沃森低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露华低声回答：“算——是吧。”

“海伦娜还能不能看到，你状态全开的样子？”

“你们对路德的这句回答，计较到了现在？”露华不敢相信地问，看到沃森的神情，再次垂下目光，“i’m sorry。”（我很遗憾）

“那句话，给当时听说过你的名字的、以网球为目标的少年少女们带来了多大震撼，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沃森叹了口气，继续说：“海伦娜平复了心态，在一个普通的周末早上，照样去找你练球，却发现——你搬家了。”

露华没有回答，而沃森似乎也不需要她答话，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亲朋好友、邻居、知情人、学校、俱乐部，全都问遍了，全美境内，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去向。有一个人知道，但你的父亲拒绝接受采访，很不幸，他有拒绝的权利。”

不知是不是露华的错觉，当沃森说起这些往事时，语气竟然有些狰狞。就在她以为他要接着控诉她的种种不地道时，沃森的声音却突然低了下去。

“有人说你江郎才尽，有评论说你在刻意抬高自己的身价，美联社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报道。更多的媒体猜测你去了哪里，你母亲的故乡贝塞斯达？你父亲的某个秘密据点？还是你的出生地，日本东京？”

沃森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些报道都在美联社的压制下不了了之，当事人总是不出现，公众的视线自然也就淡了。谁能想到，你竟然藏在静冈县南葛市——一个芝麻大的无名小镇，而且网球，明明有天赋，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露华觉得自己必须辩护几句：“一件事带来的麻烦比好处还多时，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我不想成为公众人物，没有那么多理由。”

“这一点，你倒是继承了你父亲的果决。”沃森点点头，眼睛里却看不到肯定，“三年多来，你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网球比赛，甚至还给自己编纂了一个姓氏。现在，你更是亲口告诉我，你不打网球了。你的家人想掩饰什么？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这些，我没有义务回答。”露华冷冷地说，“你竟然说我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回避那个混蛋老爸名讳的姓氏是‘编纂’，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沃森再次抬腕看表：“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么，再见？”

“再见。”露华点头，没有伸手，“转告海伦：恭喜，i’m sorry。”

“我会把话带到。”沃森也点点头，“今非昔比，网球打得好就能成为公众人物，你大可不必有这个顾虑。现在的你……”

他看看露华，语气里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泯然众人矣。”

露华还没迈步，身后的沃森突然又说：“差点儿忘记，还有最后一句话。”

沃森说着，回过身来，嘴角微微弯起。

“祝你生日快乐。”

克里斯托弗·沃森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突兀，留下这句轻飘飘的祝福，转眼就消失在夜色浸染的另一条街道上。露华转身回家，心乱如麻，直到看到自家客厅透出的灯光，才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ah，man。”（额滴老天呀）

（第十三章完，第十四章·三周，三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