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鹄话音刚落,柳儿马上扑倒在她的膝头上哇哇大哭了起来,嘴里直能重复一句:“奴婢…奴婢会记得…会记得…这是奴婢的娘家…奴婢永远记得…”
“哟,傻姑娘,明日可是你的大喜日子,现在就把眼睛哭肿了可怎么办?明日就不漂亮了…”小鹄苦笑了一下,吩咐道:“春月,你去打盘热水来给柳儿敷一下脸吧。”
“是。”
于是春月就去了厨房。
此时看到厨房门口的大树下有个男的在坐着,肩膀上背着个包袱。
借着厨房透出的微弱火光,春月认出他正是狗子,开心道:“狗子!你怎么来了?”
“嗯…”
狗子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并没抬头看她。之前他回家时,也见到了春月,也晓得她已经在王府当临工。不过柳儿要出嫁,就把春月暂时留在王府住上几日,当是出嫁前的姐妹了。
所以狗子循例问了一句:“你在这儿过得还好吧?王府的人没对你怎样吧?”他也听闻以前春月曾在这里当过差,不过当时因她是戚贵妃的细作所以才被送回皇宫去。他就担心她重新回来会被这里的人唾弃。
春月摇了摇头:“没什么。大家似乎都没太在意以前的事,待我如初。虽然偶尔还是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不过我能理解,左耳进右耳出就过去了。总的来说,能在这儿当下人,日子还是挺松快的,比以前跟着贵妃要容易多了。”
“那就好…”狗子托着腮帮,心事重重地盯着厨房的窗户出神。
“狗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狗子…?”春月尝试喊了两声,可狗子没啥反应。于是她又换了个称呼喊道:“望君?余~望~君?!”
狗子瞬即回过神来,扭过头看着春月:“呃?!怎了?”一般很少有会这样叫他的,所以突然被这么叫了全名,他就来了精神。
春月掩嘴偷笑:“应该是我问你怎了?你是在烦什么吗??”
“…是有点烦心事…唉…”狗子长长叹了口气,又盯着厨房的窗户:“真不知从何说起…”
春月抿嘴一笑道:“是…乐道长的事…对吗?”
狗子一惊,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她:“该不会…那事…连你都知道了?”
春月掩嘴笑道:“这有啥大不了的,华城这地方本就不大,哪里出了点新鲜事,第二日肯定全程人都会知道。更何况,你们能一家团聚,可是好事呀,大家都在说这铁定是老天爷给予你们一家子的考验,如今是修成正果了。”
狗子捂着脑袋低下头,有点难堪道:“什么修成正果。我觉得八成是老天爷觉得无聊,才拿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春月奇怪道:“你何处此言?”
狗子挠着后脑勺,无奈道:“难道不是吗?明明就是我的师父,却一下子成了我老爹…这…这不是笑话是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这就证明你们父子俩有缘呀!即便在异地也能遇上,这不是上天注定还能是什么?!”
“是这样吗?”狗子看着她比自己更兴奋的样子,还有愁容满面道:“可我还是没法接受…他可是个酗酒的假道士哦…”
春月惊诧地看着他:“你怎这么说?我之前不是瞧你很孝敬乐道长的吗?”
“那时是当他是师父!他的那些不良习惯我都可以视若无睹。而且二虾兄说过,要他肯教我功夫,就必须拿酒来利诱他。我也是投其所好罢了。可是现在…这样的人居然是我老爹…真叫人难以接受…”这么说着,狗子又深深叹了口气。
春月偷笑了一下,说道:“原来你是介意这个呀。可乐道长曾经也是个血战沙场的将军呀,那多威风呀。”
狗子摇了摇头:“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也只是个整日想着喝酒吃肉的老道而已…现在想来也觉得丢人…”
“…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说…”春月抬头看着当空明月,带点微微哀伤道:“可是你们始终是至亲骨肉,是彼此血脉相连的人。你应该觉得万幸才是。因为…至少你的父母仍在你身边。”
狗子有点不解地看着她:“你怎突然这么说…”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收养我的人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想浪费米饭,所以就把我卖给大户人家替他们的闺女入宫当宫女。所以我从来不知有父母在身边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我肯定的是,能一家人在一起,绝对是最幸福的,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强百倍。”
“…你这么说…”狗子同样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轮接近圆满的明月,笑道:“也确实是。从小我就被人骂作没爹的孩子,所以我一直希望之有个爹。如今如愿了,有了爹,我是该满足…”
“那么…”春月奇怪看着他:“你今晚拿着个包袱来做什么?还一副哭丧的样子…”
一提起这事,狗子就苦笑道:“还不是我娘嘛!她说明日白家的迎亲队伍就要离开,怕我赶不上,就让我来王府睡一晚,明日跟着接新娘的人走,准不会误时。我娘还想让我与师父…就是…我爹…她想我与我爹多待一下,多处一下,这样就不会有芥蒂了…”
春月拍着手,兴奋道:“对,这是个好主意!你娘想得太周到了!那你快过去呀,我刚出来的时候瞧见他还与柳王在前院把酒赏月呢。”
“哎哟…这才是个问题…”狗子摸着脑壳,有点尴尬:“别说如何相处,就连‘爹’…我也喊不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正因如此,他这几天都是故意避开乐礼,不想正面碰上。
春月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道:“傻子,两父子有啥不好意思,慢慢就会习惯的,快去吧。”
“还是…罢了…”狗子讪笑道:“今晚我就借厨房的草堆睡一下就好了,反正明日大家也是要在一个船上的,到时候再想吧!”
“好吧,那就随你了。反正这也是你们自家的事,旁人管不着。”
“说回来,”狗子反过来问道:“你不是要在房里陪着新娘子的吗?这突然跑来这儿做什么的?”
“差点忘了!我是来拿热水的!”
春月猛地弹跳起来,匆匆走进厨房。
狗子忽想起什么,犹豫再三后方敢冲厨房问道:“春月姑娘…那个…为何你会记得我的全名?”
就算林卫记得,可也从不会直喊他的全名。
良久,厨房里面没有任何应答,只传出清晰的舀水声,没一会,春月端着一盆热水走了出来,朝他笑道:“你可是在我最危难的时候肯出手相助的大恩人,而且还供我在你家吃住,这么好的人,我当然会记住你的名字!”
狗子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笑道:“我有那么好吗?其实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能冒着杀身之祸来救我,你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此番恩情,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必涌泉想报!”
***
春月替柳儿用热毛巾敷了一下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并给她倒了杯热茶来定神。
柳儿喝了口茶,恢复了平静,然后拉住春月的手道:“春月,以后这里的事就辛苦你了,你要好好伺候娘娘。”
“什么?!”春月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伺候娘娘?!”
柳儿微微笑道:“娘娘答应了,以后就由你来当娘娘的近身婢女。”
“啥?!”春月顿时吓呆了,看着在一边气定神闲地吃着茶点的小鹄,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娘娘,柳儿所言…属实?”
小鹄俏皮一笑:“难道你不喜欢当本王妃的近身?”
春月简直吓呆了,一下双膝跪在地上,又惊又喜道:“不不…喜欢,奴婢喜欢,可…可是,奴婢不明白…为何是奴婢?”
小鹄淡定道:“你也是曾经在宫里伺候过的老人,怎么也是见过世面的,而且这段时间我瞧你在厨房帮忙,办事挺利索,心思也细腻,很不错,所以就想让你来顶替了柳儿的位置…”
春月立即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承…承蒙娘娘赏识,奴婢真是受宠若惊…可…可是…奴…奴婢还是不明白…为何…娘娘为何要选奴婢在身边伺候?奴婢可是…”
芙蓉看到她害怕成这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人也真奇怪,难得咱们娘娘看得起你,让你当近身,你还这么多问题。换做其他人肯定二话不说就直接谢恩了。”
“无妨!”小鹄喝了口茶,淡定笑道:“春月,不必忌惮,你心里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就尽管问吧。若你真不愿意当这差事,本王妃也不会勉强你的。”
“不…奴婢愿意…可就是…就是…”
芙蓉有点不耐烦了,喝到:“就是什么,快说!”
“就是…那个…”春月支支吾吾:“就是…奴…奴婢从前…从前…那样,娘娘…难道娘娘不介怀吗?”终于说出口后,她脸贴地,完全不敢抬头看王妃的反应,整个人不断颤抖。
芙蓉想趁机唬一下她,却被小鹄拦住:“从前?从前可是有许多事哦,你想说哪一门?”
春月依旧伏在地上,不敢哼半句。
小鹄笑了笑:“若你以为我会说‘从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那很抱歉,我这人可没你想的那么大度,要真记仇,我可是记一辈子的。不过,你应该庆幸的是你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踩到我的容忍界线。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并没有要折磨你,报复你的意思。”
春月还是不敢抬起头。
小鹄朝她道:“别伏在地上了,抬起头来吧。你这样子跟人说话,并非是尊重,反而是大不敬。你以为我在说话时候看不到对方的脸,很开心的吗?站起来吧!一直跪着都不嫌累吗?”
柳儿过去亲自扶起春月,春月才敢站起来。
她偷偷瞄了一下小鹄的脸:她在笑,而且是俏皮的笑,令人看着很放心。
芙蓉看着她笑道:“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春月低着头,想了一会道:“奴…奴婢…还有一问…不知…”
“说!”小鹄放下茶盏,很认真地看着她听着。
“就是…”春月的胆子这下比方才壮大了,直接道:“就是…娘娘就吧怕我还是戚贵妃派来的细作吗?!”
“不怕!”小鹄不假思索地回答:“如今姓戚的也不再风光了,你是个聪明人,继续跟着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的。所以你就算要当细作,也绝不会是在戚家手下当。”
春月一下子松了口气,忙行了个屈膝礼:“谢谢娘娘的信任…”
“你可别谢我那么快。你心里的问题问完了,现在倒是本王妃有话要与你说明白了。”小鹄很认真地看着她道:“当了我的近身,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即便没有昔日当宫女的派头,可你当了我的人,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我自然会出面保你。可是,你要懂一个道理:一仆不能事二主。若有一日,你在外头有什么好路子,有别人给你更优厚的条件,我绝不拦你,就算布坊的那些人一样,我是不会挡你们发财的路。之后咱俩也不再是主仆关系了。明白吗?”
“奴婢明白,”春月又一下跪在她面前,连连叩了两个响头,笃定道:“请娘娘放心,以后奴婢只忠于娘娘一个,绝无二心。”
“你也别把话说得那么肯定,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心后悔了。”小鹄继续道:“你若跟着我,就必须记着一件事,你从今以后就是王府的人,咱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他日你若真要对本王妃或者对王爷使坏,你都是脱不了干系。若咱们倒了,也不会再有人能保住你。这个利害,你可要想清楚了。”
“奴婢明白!”春月又对小鹄连叩了三个响头,欢喜地道:“从今以后,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得了得了,后面那句就免了!”死了还来缠着自己,那不就成了冤魂不散了吗?这就真是作孽了!小鹄忙打住她:“反正以后你勤勤恳恳做好你的活就好了。”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