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山听着一脸的莫名其妙,轻声问道:“短人,你啥时候与牢里的老头谈过这些话?”他记得自从他们当狱卒后,林卫日日就拿着个书看,都不曾跟牢里的其他人说过什么话。
林卫无精打采地答道:“在你睡着的时候。”
费师爷向跟着来的那个士兵做了个手势,那个士兵便急急地往回走去向州牧复命。
费师爷继续带他们越过矿山,走到山的另一头。大山和林卫简直是看呆了:绿树成荫,绿草茵茵,流水淙淙,还有几块农田。
大山傻眼了:“现在不是都秋天了吗?这里却像春天一样。而且前面渡头的光景完全不一样。”
费先生笑道:“这是十年前柴大人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当初就只有一个小林子,也证明崖州这块石地非不毛之地,能种出生机盎然的植物来,而且是四季常绿的。这十年,大人就让一部分囚犯来这开渠引水,开地挖田,能种出粮食来的囚犯,就给他们分了地,有自己的房子,直接落了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咱们大人是希望崖州这块罪人之地能成为他们重生的新故乡。”
林卫笑了笑:“你们大人还挺有抱负的。”
大山奇怪道:“部门这位大人还挺奇怪的,他不是来这看住犯人的吗?怎么…”
费先生唏嘘道:“咱们大人常说自己是个开荒者,而被流放的人来此就为开出新天地而来赎罪的。”
林卫忽然问道:“那么矿山上的那些人呢?据我所知,崖州并无什么金山银山的,更不可能挖出什么金银财宝来。”
费先生重新打量了林卫一下,笑着说:“这位小兄弟脑袋生得好,想事情真通透。其实那些是死囚,是犯了重罪的杀人犯,不过大人说了,他们表面看是挖矿,实质上是在开路。就为着开一条更好的路通向这片绿土。”
林卫啧啧赞道:“这么听着,你家这位柴大人,是个好官。”
费先生微笑道:“这好不好嘛,见仁见智,但对于无家可归的崖州囚犯来说,这也许是个新的生机。柴大人说过,这些囚犯,有的的确是十恶不赦,可有的非故意犯罪心里充满了悔意,更有的是被冤的,遭陷害才来到这里。反正,各人自由各人的故事,差大人没法分清谁是谁非,他只能在这里为他们带来重生的机会,至于未来结果是好是坏,也还是靠他们自个了。”
大山笑道:“你家大人还挺实际的。”
“好说好说,”费师爷抬头看了一下日头道:“看也到午饭时候了,不如费某带二位去下面的酒馆吃顿便饭吧。如何?”
“这话中听,俺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大山一听吃饭,就乐了。
“有劳费先生了。”
林卫说着,与大山跟着费师爷下山去了…
***
日暮时分,他们跟着费师爷回到石窟牢房那边,此时一个士兵迎了上来:“费先生,大人说请二位皇都来的小兵哥一同用晚膳。”
大山顿时大吃一惊:“俺家没听错吧,你们家州牧要与我俩小卒吃饭??不是开玩笑吧?”
那士兵很确定地道:“是的,大人的确这么吩咐了。”
“咱家大人是说一不二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开玩笑的。”费师爷笑着道:“既然都发话了,那不如费某带二位去见大人吧。”
“能行吗?”大山有点战战兢兢,毕竟自己只是个小人物。
这次倒是林卫积极起来了:“大人一番盛情邀请,咱们就别推了,而且与州牧一起用膳,说不定还有什么珍馐野味呢!这可是咱俩的荣幸!”
说着,他就拉着大山跟着费老走了。
大山奇怪地看着他,心却纳闷: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从昨日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平时说开饭的时候也没见他像今日这么兴奋过。
他们跟着费师爷来到顶层的房子,走了进去,看到这里布置得像个饭厅,还感到暖烘烘的。
“二位请就坐。”费师爷恭敬地招呼他们,然后就出去让人准备晚膳。
他俩也豪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了一下这里的布置,简单的木地板,木桌,木椅,旁边的案几上以及窗台上都摆着个兰花盆栽。看来这里一直保持这么暖和就为着这些盆栽了。
林卫看到角落的杌子上摆着一个香炉,正飘着袅袅青烟。他这才知道,昨晚闻到的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原来是从州牧大人这里传出来的。
这时,柴宗从内室走了出来。
林卫和大山见他衣着不凡,想他就是州牧了,就向他鞠躬行了礼。
柴宗摆了摆手,用沉稳的声音缓缓道:“坐吧,这里不像皇都,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随意些就好。”
他虽这么说,可林卫和大山始终不敢僭越,等柴宗坐下后,他们才敢坐。
不过他们坐下后,低着头,不敢说半句。
此时士兵端来了香口诱人的饭菜,大山闻到饭菜的味儿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柴宗看到他那馋样,笑道:“不必客气,尽管吃吧。”
一听人家都这么说了,大山就真的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嘴上不断说:“柴大人,你们这儿的饭菜特别好吃。是哪里请来的名厨做的吗?”
柴宗笑笑道:“咱们这种地方,哪能请什么名厨。也只不过是几个懂做点小菜的士兵轮流帮着烧饭罢了。”
“是吗?”大山一边吃着一边笑道:“可这饭菜着实好吃!”
柴宗笑道:“这些也只不过是山上的野菜野鸡野猪,可能这就是自然的味道吧。能喜欢吃就好。”
大山连连称赞:“当然喜欢,俺家种的也没这个好吃!”
柴宗看到林卫只吃了几口,便问:“这位小兄弟,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要不我让人给你换其他的?”
“怎会?”林卫挤出个笑脸道:“饭菜很可口,十分合胃口。”
柴宗满意地笑了笑,问道:“两位小兄弟看上去还很年轻,应该还没到而冠之年吧。”
大山笑道:“俺刚满十八。”
柴宗看着林卫:“那…这位小兄弟呢?”
林卫想了一会才回答:“到了开春,我就十六了。”
大山撇了他一眼:这短人怎说话这般别扭,直接说十五就好了嘛,非得这样说…
不过柴宗听到他说完后,双眼闪过点点亮光,嘴里喃喃自语道:“是春天生的…真是…春天…”
看来不止林卫奇怪,连这个州牧也是古里古怪的,大山便问道:“大人,是说什么春天的?俺这兄弟春天生的,事有什么不妥的吗?”
柴宗回过神来,笑道:“没,没什么不妥,我只是觉得春天出生的好,这时节出生的孩子都特别聪明。”
“大人这话是忒对了!”大山大咧咧地笑道:“俺家这兄弟的脑瓜子是真的很灵的!回回都能想到好点子!”
柴宗很是欣赏地盯着林卫笑道:“是吗?真看不出来这小兄弟身量小小的,却如此能干呀。”
大山一下兴头来了,继续说道:“大人您可不知道,俺家这兄弟还读过不少书呢,若能去科考,说不定连状元也能考回来呢!”
“大山兄,别胡说!”?林卫忙制止他,并对柴宗解释道:“柴大人,请莫听他说的,他这人就喜欢夸大其词。”
柴宗笑道:“可我觉得你这位兄弟说得没错。如今朝廷已颁发了新的科考制度,白丁也能去考。你不如也去试试吧。”
林卫无奈笑道:“我朝有规定,入了军籍的是不允许科考的。更何况大夏人才济济,我也就有点小聪明而已,去考了也未必能上榜,所以,我还是免了。”
柴宗问道:“可你们年纪轻轻,为何就来当了兵呢?”
大山笑道:“俺是被家里的老爷子逼着来从军的。”
“而我…”林卫苦着脸道:“我自小就没爹,只靠我娘做临工养大的,家里没分到一分地,没房子,所以我想多攒点银子能为她盖个房子。当兵的俸禄总比给人家打工要丰厚些,我就…”
柴宗一下愁眉不展地看着他:“原来小兄弟你和你娘日子过得这般不容易…”
林卫淡淡笑了笑:“其实人人都不容易,就看自己怎么过。这日子嘛,只要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过了。”
柴宗突然感到安慰道:“你很懂事。”
林卫轻笑道:“寡母养大的孩子,可没时间任性,只能抓紧懂事起来,才能安然长大。”
“也对,”柴宗愣了一下,然后又满意地点了个头:“看来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林卫说道:“十几年母兼父职,那是双倍的心血,恐怕大人多年在此任职,也不知个中是何滋味吧。”
柴宗颇为失落道:“肯定不是好滋味。”
“对你来说,那不是好滋味。”林卫淡淡道:“可对我娘来说,那是说不出的好滋味。我娘从来没说过一个苦字。她一直说我是她活着的动力,有我,她日子就过得很好。”
柴宗双眼一下红红湿湿的,喉咙有点哽咽道:“你娘…一向都这么乐观与坚强。”
林卫别开脸,细声道:“虽然她嘴上常说你不中用,可我知道,她一直想你。”
大山却怔住了:他俩的对话,怎么越听越觉得是什么私话,更像是…父子在闲话家常了,则显得自己是多余的了…
柴宗没顾上大山的异样,微微笑道:“你何时发现的?”
林卫依旧别开了脸,没看他:“直到昨晚,我闻到你用的香,跟娘平时喜欢用的是一样,再加上墙上的字,我顶多也只以为这里会有线索。今日我原本是想从费先生口中探到些什么消息,可之后他身边的士兵就突然离开了。我想,他那时就是来把我问过的内容回来向你汇报了。所以你应该知道了我是谁,才故意与我们吃这顿饭。而且,你如今姓柴,跟材,听上去很像…”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跟你娘一样。”柴宗定定看着林卫:“她把‘材’姓隐藏在‘林’姓里面,很聪明的做法。否则我也想不到就是你。”
林卫扭过头来,看着他直接问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柴宗不紧不慢地道:“好,只要你问的,我都会回答。”
“等等!”大山忙打断他们的谈话:“不好意思,俺呢,也知道这么插嘴是很没礼貌。可俺似乎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若我再这么继续听下去,会不会不太好?要不…俺家先回避一下…”
“不碍事,”柴宗笑着对他道:“你听完后,我会找人处理你的了。”
“处理?!怎么处理?!”大山的心顿时寒住了。
林卫马上应道:“他是我朋友,听了也当没听,绝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
柴宗笑了笑:“你就这么笃信?”
林卫利落回答:“当然!”
柴宗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淡笑道:“我很高兴你有值得信任的朋友,可是,如今你们也算是朝廷的人,在朝廷里当差,有朋友并非什么好事,更甚之,会是祸害的源头。我给你们一个忠告,若你们想在朝廷内吃得开,又或是步步高升的话,别与人相交过深,做任何事都谨记,只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就够了。”
林卫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个你可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要什么步步高升,连官运亨通都不曾考虑过,这本就不是我当兵的初衷。而且,我只忠于我自己,忠于我的家,那如此一来,我就可以信我的朋友了吧?”
可大山猛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俺还是下去一下吧,啥都不听,啥都不知最好。”
林卫向他做了个手势,很淡定道:“坐下吧,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大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同时又战战兢兢地看着柴宗。
柴宗忽地大笑了一声:“哈哈!!这位小兄弟,坐吧,也可放心,我不会叫人对你怎样。最多就是让人带你去泡个温泉罢了。你不知,在不远的那座山上有个天然的温泉,可舒服呢。”
哇!哪句真哪句假呀,真不知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此刻大山已不知他们是否在拿自己开玩笑了,这顿饭也没胃口再吃了,只想火速离开此处,保命要紧了。可是他们都叫自己留下来,他能做什么好呢?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坐着继续听他们莫名其妙却又似乎事关生死的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