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安逸经过勾栏瓦舍的门口,见到一个眼熟的丫头坐在马车上,手上拿个丫杈弹弓向旁边的琵琶树上的果子瞄准,发射“子弹”,果子就不偏不倚地落在树下两个孩童摊开的布兜里。
那丫头可谓百发百中,而那两个孩童都乐得哈哈大笑。
丁安逸朝那丫头走了过去,用扇子敲了一下她,问道:“你这丫头怎么坐在这儿?”
芙蓉摸着脑袋,扭过头来看着丁安逸,嘟着嘴道:“在等娘娘与王爷出来。”
安逸不明白:“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芙蓉嘟嚷着:“王爷说奴婢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不宜进去这地方,影响名节。所以只让阿泰一个跟进去。”
“那为何他就肯带娘娘进去?”
“王爷说因为娘娘已为人妇,这些小事影响不到她什么。”
丁安逸环顾四周,继续问:“就只有你一个吗?”
芙蓉点了点头,阴沉道:“柳儿昨日进宫了,还没回来。本来我是要拉玉嫂一同来,可玉嫂要去看她的婆母好几日。而马夫在那边吃茶聊天。”芙蓉指着路边的茶寮,那里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有的敞开衣衫露出胸膛,有的直接用茶水洗脚,反正都是邋里邋遢,不堪入目。
这时那两位孩童见那大姐姐不玩了,而他们的收获也不少,便收起布兜,蹬蹬地走过来,芙蓉便把丫杈弹弓还给他们,他们便一溜烟地跑了。
丁安逸抬头看着那日头,再望了望芙蓉:“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来,我带你去吃好的!”
芙蓉心动了,想去,却又犹豫:“可是……这里……万一王爷与娘娘突然出来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快的!而且你可以跟你家的马夫说一声,要是你家主子真要走了就到旁边那茶楼找咱们即可……”
没等他说完,芙蓉箭一般地跑去跟那马夫说了两句,又箭一般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拉着丁安逸的手,朝那茶楼冲了过去。
可惜,一进去那茶楼,芙蓉顿时失落了,装潢摆设是极为雅致贵气,很明显这儿是新开的,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就几个伙计在做清洁和布置。
芙蓉轻声道:“三公子,这里似乎还没开张呢,咱们怕要换别的地方了。”
“那你就做这里的第一位客人吧。”丁安逸这么说着,然后扬起一手,一个掌柜打扮的男人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丁公子,请问有何吩咐?”
丁安逸简单问:“二楼都修葺好了吗?”
掌柜笑着回答:“都好了,随时都可以用。”
“那我就上去用露台的桌子吧,叫师傅把做招牌的菜都端上来。”
“小的马上安排下去。”
随即,丁安逸带着芙蓉走上了二楼,在露台的位置歇了下来。
芙蓉还是头一次站在高处俯视热闹繁华的大街,感觉很新鲜,很有趣。
没一会儿,那掌柜亲自端着茶水与茶具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伙计,他们每人手上都端着一盘盘的热菜热荤。
掌柜摆好餐具,然后给两位贵客泡了茶,便吩咐伙计们便有秩序地把菜肴都摆上餐桌,接着掌柜很是恭敬地亲自为他们舀了两碗汤,完全按照对达官贵人那边的规矩伺候着。
丁安逸甩了甩手,掌柜便带着伙计退了下去。
芙蓉忍不住捧腹大笑。
丁安逸问:“芙蓉姑娘因何笑得如此痛快?”
“我区区一个奴婢,也能这般被人伺候吃饭,难道不好笑吗?”
丁安逸抿嘴一笑:“那就在此刻把自己当个主,好好吃一顿吧!”
“真是公子您请吗?”
“本公子说话算数的。就当是那晚在厨房吃了你的美餐的回礼吧,免得你一直记恨本公子。”丁安逸可是记得那晚自己每吃一块肉她就用凶狠的目光瞪着自己的情形。
芙蓉顿时脸羞羞地红了起来:原来他知道……
望着整桌的珍馐百味,芙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便用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以进一步确定眼前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她满怀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自己咒骂却又一次次对自己这般慷慨的有钱公子,暗暗叫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这个衣食父母,不能再随意怠慢了。只因丁安逸是继羌国公主以及小鹄后,第三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瞧她看着自己发愣,安逸戏谑道:“你是觉得我的相貌更吸引你还是这一桌佳肴更吸引呢?”
“当然是佳肴。”随即芙蓉便开始狂扫这桌美味佳肴。
丁安逸一边吃着茶,一边“欣赏”芙蓉如一直饥饿的母老虎般张牙舞爪地拿着大块肉狠狠地大口大口啃着,不知道为何他看得很是滋味的,从来没见过有姑娘家在外男面前也能展露出如此不堪的吃相却又吃得津津有味。
见她满嘴满手的油腻,他不禁笑了笑,向她递过一手帕,不好拿一位姑娘的吃相来取乐,便随便道:“没想到芙蓉姑娘打丫杈弹弓的功夫那么厉害。”
“谢谢,”芙蓉把口中的吞掉,然后接过帕子抹了抹嘴和手,得意道:“我都说过我的本事多着呢。”
“也是你家娘娘教你的?”
芙蓉摇了摇头:“娘娘出身那么高贵,怎懂我这山中野丫头的笑玩意。这是我养父生前教我的。”
“你养父?那你的亲生父母呢?”对于生来就有父母宠爱的丁安逸当然不明她那养父的意思。
芙蓉不易为然地道:“不知道。我刚出生的时候,是养父在战场上把我捡回去的,连他也不知谁是我的生父生母。说不定也在当时就战死了。所以,自我懂事起,我就一直与养父相依为命,直到十二岁那年养父病死了,我就拿着养父的临终信函下山去找羌国的一位老将军,他便引荐让我进了宫里当羌国公主的烧饭丫头。”
丁安逸愣住了:“你当过烧饭丫头?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你会不懂做饭?”
芙蓉有点羞愧道:“我养父是羌国的退役老兵,平日里就只能教我耍枪舞棍的拳脚功夫,其他的就什么都不会的了。就连做菜,他也是肉啊菜啊丢进同一锅里煮就算完事了。我自然也不会懂什么叫好吃的东西。所以给公主当了个烧饭的丫头后,当然不会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天天只有被人骂的份,我家娘娘那时也实在忍不住了便日日来顶了我烧菜的活,让我只做砍柴挑水等体力活。”
丁安逸呆了:“什么?我记得你娘娘是羌国的二公主,怎么会由一国公主顶了你一个丫头的活干呢?”
芙蓉呆了一呆,马上呵呵苦笑着:“呵呵,就是因为我烧的饭菜难以下咽,娘娘不忍心公主宫里的人都没饭吃,才决定自己下厨。反正我家娘娘的厨艺在那时就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大伙也是很乐。而我那时也是头一回尝到何为人间美味。自那以后,我便发誓,有机会我要尝遍世间美食,我没吃过的我都要吃。”
“怪不得……”安逸掩嘴偷笑了一下:怪不得那晚在厨房她会因为几盘菜而对自己产生那么浓重的敌意了,真不是一般的吃货。
见桌上的食物都差不多被一扫而空,丁安逸问她:“吃饱了?要不要试试甜点?”
芙蓉双眼“噔”的一下又亮了:“还有呀……要要要!是什么甜点?”
“冰酪,冰冰凉凉又甜口……”丁安逸简单形容,却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芙蓉兴奋道:“好好,我要这个。不过……这家茶楼似乎……太新了,也没几个人来,会不会有问题的?”
这丫头,吃完一桌子菜才质疑有问题?
丁安逸很不爽道:“你可别胡说。我这里做的都是正规生意,明日就开张了,你这话可是会影响我的生意的!”
芙蓉顿时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道:“这茶楼是……三公子的?”
丁安逸马上摆出一副老板的模样,咳嗽两声,得意道:“怎样,是不是对本公子刮目相看?”
他特意选在勾栏瓦舍这达官贵人长出没的繁闹的地段开食肆,生意绝对会好,而且还能跟高层的人多套点信息,可谓一举两得。
可芙蓉倒是担忧道:“公子,这地段不好,附近都有许多市井流氓,还有不少青楼窑子,在这里做生意是亏本的买卖。”
丁安逸等着她,很想怼她,却也不能对一个姑娘说不雅用语,也只能不悦道:“你这丫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我好歹都请你吃了那么好的一餐。”
他说得对,如今他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之一了,得好好对他才行,否则哪一日自己没饭吃了,起码都还有这个靠山在!
芙蓉忙改口道:“祝丁老板生意兴隆,每个客人能多来,多吃,丁老板就多赚了!”
这丫头还没太傻,脑子还转得挺快的,于是丁安逸笑道:“行!以后你若多说点好听的给本老板听,那么我也可以考虑给你在我这儿免费任吃。”
芙蓉乐了:“真的吗?吃多少都可以?”
丁安逸大笑了一声,对她打趣道:“你这么能吃,是否也是芙蓉姑娘的本事呢?”
芙蓉想都不用想就回答:“自然是。还不止呢,我还能一个手刀把一根木头劈开八份呢。”
丁安逸大笑了起来,然后拍了两下手掌道:“果然好功夫!”
芙蓉以为他是瞧不起她这本领,便转了转眼珠子,洋洋笑道:“我还会飞檐走壁。”
“飞檐走壁?难道你的轻功很了得?”
“当然,在轻功方面,我养父可是全羌国最厉害的人。”
丁安逸瞬时又来了个问题:“这么说来,你的功夫全是你养父教的,我还以为是娘娘把你的功夫教得那么好的。那为何你跟人对打时都要有你家娘娘在场指导的呢?虽说你是天生力大,但对于一个常年习武之人来说,通过观察对方的套路来决定自己如何出招是最直接最准确的的方法,而要说道力度控制嘛,我想旁人都未必比本人更加清楚如何做到收放自如,所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的方式。”
芙蓉突然沉默了,一下子脸也煞白了,双手捧起茶碗咕噜咕噜喝了起来,稍微镇定后,才无奈笑道:“没办法,我从小到大都不识如何控制好自己双手的力量……我曾经……曾经错手杀死了人。”
“杀了人?怎么可能!”安逸以为她在逗自己。
芙蓉只淡笑道:“那是陪伴一位官眷进宫的老妈子。当时她骂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更可恨的是还辱骂我养父是个不敢出兵对抗大辽和大夏的懦夫,是羌国的耻辱。我一时气昏了头,推了她一下,她就撞到柱子上死了。那官眷很生气,要求我们的君主把我拿去祭天。幸好有娘娘出来为我说辞,我都不记得当时她说了什么,大致上就是那老妈子本就是个在宫里宫外放印子钱的肮脏货,利钱高得厉害,逼得很多宫女以及他们外头的家人都无法偿还,也是只有死路。还说我也是看不惯她的做派才想教训她却错手杀了他,最终我就反倒成了奉咱们真主真神之命为民除害的英雄。就这样,我就活下来了。”
“哟,你家娘娘真本事,死的都让她说成活的。”
“可不是嘛。之后她还用了半年的时间,教我如何更好地控制那怪力,她的方法很奇怪的,就是简单的跑步,扎马,还有其他古怪的动作,让我反复去练。我感觉自己也在慢慢改变。那时在羌国,在我练功的时候,她总在一旁看着,嘴里还不断念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诗词,反正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身体却记住了。久而久之,娘娘口中的诗句就成了我武功招式与套路。到了现在,我也是要有娘娘在身边指导着,才能做到收放自如,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说到底,娘娘总是给我一种莫名的绝对信任”
“你……在撒谎!”
丁安逸无故冒出这一句,把芙蓉吓坏了:“三公子,我没撒谎,我说的句句……”
“你并非因为信任你娘娘,”丁安逸喝了口茶,淡定道:“你实质是在害怕,害怕你自己!”
芙蓉定住了,只能呆呆盯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人:只有在半夜被噩梦缠绕的时候她才想起害怕两个字,想起自己天生的这种力量是多么可怕,却在这大白天里被这个人一下子戳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