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鹄也犯不着为那夏炎月口中的别院而忧心太多,只因之前阿泰就已经来了皇都办事,便也早早打点过别院的一切,他们是可以随时入住的。而下船后,其他下人都把所有行装先搬过去安置好。
此刻在柳儿和芙蓉的陪同下,小鹄夫妇与那丁家三公子则悠哉地来到一家颇为富丽的酒楼歇下,准备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们选在二楼对着露台的雅间就坐。
在柔和的灯光下,小鹄大致看了一下这家酒楼的陈设和装饰,总算明白了水浒传中的那句诗词的意思:“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不过,此刻小鹄也没之前的那股兴奋劲。
一想起在渡头时见翊王把那帮来行刺的人交给几个彪形大汉,然后潇洒地与黛月双双去吃酒楼了,小鹄的心就七上八下的,很是担忧,连点菜也没心情,全是夏炎月拍的板。
待菜肴一一端上来后,小鹄忍不住还是问了:“翊王就把那二十交给那几个人,稳妥吗?”
炎月简单解释:“那都是翊王的人,之前他早早派了几个下属来这里送贺礼的。后来一直在驿馆等着翊王的到来。”
“那他们会怎么处置那帮人?不会就那样交到刑部吧?”小鹄紧张追问。
丁安逸奇怪地看着她,然后把含在嘴里的那块肉吞了下去,说:“交到刑部审问也是很正常的。”
炎月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娘子只是担心里面有姓戚的人,怕到时会把那帮人悄悄放了是吧?”
小鹄理所当然道:“这世道,官官相护与狼狈为奸的事可不少的。”
炎月笑道:“姓戚的再霸道也非只手遮天,当今天子更非昏庸,官场上也还是有不少正直之人。翊王就是这其中一个,放心吧,他自会有办法处置那几个人的了。”
小鹄明白,就算严刑拷打,那帮刺客也不会那么容易松口,大不了就自己揽下来,最终也是动不了戚家一根毛发。既然做不到连根拔起,那交给翊王处理就是最妥当的做法,起码夏炎月不用跟那姓戚的正面交锋,以身犯险。
“但……”小鹄依旧忧愁:“如今刺客都敢派出来,就不知日后还有什么更恐怖的事……”
“娘子有啥好担心的,你不经常说走一步算一步吗?而且刺客这玩意,你夫君我还见得少吗?这么多年,我不还一样好好的活着吗?怕是阎王也嫌弃我,不收我呢!”
小鹄无奈地队他笑了笑:总没一句正经,却佩服他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他还奋身向前,而且还能每日这般嬉皮笑脸,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到这一步?
忽然来了两个穿着不俗还带点贵气的哥儿,一蓝衫的,一黄衫的,跟炎月好不熟络地扯着话:
“哟,咱们二皇子啥时候回来的?”
“你看你,都说你多少回,人家如今是王爷了,别乱叫嘛。”
“对对对,错了错了。是王爷!瞧我这马大哈。王爷也是,回来也不咱俩打个招呼,咱们也好给你备个丰盛的席面,洗尘洗尘嘛!”
“莫怪,实乃咱们乘搭的船今日才进的城,刚落地,来吃个饭,便遇见了二位……”
没等炎月解释完,那黄衫男子瞧见了他旁边的小鹄:“这位难不成是王爷您家那位……娘娘吗?长得挺亮眼的。”
蓝衫男子凑到炎月耳边说悄悄话,可声音还是大的足以让小鹄听得清楚:“确实个美人胚子,就是那和亲来的公主吧,你这小子福气不错嘛!难怪从前周遭的莺莺燕燕都没落到你眼里,原来还有这般好的没揭开呢,”
还是头一次有其他男子当面夸自己漂亮,小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不过心里倒挺开心的:“我就知道我长得不差!”
“你……你们应该是订了里头的雅间吧,来,咱们去那小聚一下。”
炎月以为小鹄是听到他从前那些莺莺燕燕而在恼怒,便推着这两个狐朋狗友到里面去了,免得他们又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他们走开后,小鹄把筷子递给只能站在身后的芙蓉和柳儿,笑着点了点桌上的菜:“来,尝尝吧,好吃呢!”
芙蓉想尝,可来了个新地方,总坏了什么规矩,最稳妥的还是看着柳儿这个头。
柳儿一脸尴尬,偷看了丁安逸一眼,微微说道:“娘娘,这……不合规矩,奴婢们怎可与主子们一同用膳……”这可是千古奇闻,柳儿一辈子都未曾见过。
丁安逸别开脸,笑道:“我只是个外头人,非你们主子,不用顾忌我的存在。”
小鹄继续向他们递着筷子,道:“你们站着,我坐着,只是让你们尝,又没说吃,这可没有不合哪条规矩吧。你们尝过,觉得哪几道菜好吃的,离开时我给你们打包回去慢慢吃。”
柳儿想了一会,觉得有理,便放宽了心,接过筷子,芙蓉也开心地跟着柳儿一起拿着筷子尝起来。
当他们尝得正乐时,外头大厅似乎有点喧闹起来。碰巧小鹄这几个人都是好看热闹的,便都一同探头探脑的朝外看去。
只见大厅一个伙计躬身向独自坐一席的老头低头认错。那老头穿得一身的绫罗绸缎,却生得一副寒酸相,小鹄怎么看也觉得这人与外头的市井流氓无异。
那老头嘴里叼着个牙签,对那伙计似乎还很不满,粗声粗气道:“老子一年在这里吃几回,每回吃一顿的钱可养活你一家子几个月,你今日居然拿这种东西给老子吃?当老子是外头的猪还是狗?”
“不不,请大爷息怒……”
“叫老子员外,‘假’员外!懂吗?”
“是是是,‘假’员外乃本酒楼的贵客,小人们怎敢怠慢,这道茄鲞可真真如往常一般作法,材料都是用最好的,无掺假。”
柳儿转头看了看他们那一桌子菜:“茄鲞,咱们这里也有点吧。”
芙蓉点了点头:“对啊,我方才也尝了,很好吃,不觉得有啥问题。”
丁安逸嗤嗤道:“这种财大气粗的人,大半是在装阔气吧。这种人我都见多了。”
那“假”员外大喊道:“你这黄毛小子,还真当老子没吃出过好东西,没瞧出你这道菜有啥问题?这个茄鲞肯定没用蒸笼蒸,鸡汤完全没入味,所以才这般不中吃!”
正当那伙计还要解释什么的时候,匆匆赶过来打圆场的掌柜按住那伙计,赔着个笑脸对那员外哈腰致歉:“假’员外,真真对不住,是伙计们疏忽了,稍等,我这就给你去换个新的!”
“假”员外甩了甩手,很不悦地摇了摇头:“罢了,这餐饭太不畅快了。明日老子还是吃别家吧!”
既然客户不计较,也不闹事,要走了,那掌柜当然是乐意之极,可嘴上还是形式上的连连道歉。
旁边一桌的人故意打趣:“‘假’员外,明日又打算吃哪家啊?”
那“假”员外很爽快回答:“明日嘛……就吃荟萃园的。”
另一人也高声调侃他:“真的员外也没你这假的员外这般阔绰。”
旁的人也附和:“就是呢!女儿跟了人,非妻又非妾,却也能让你摆出这般派头来。”
这些话在这“假”员外听来倒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般,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高声炫耀:“这年头,哪个生女儿的能有老子这般风光!即便人家正头娘子得了个诰命,也无我家闺女那般有前程,吃着两家饭,拿着两家财,老子下半辈子是衣食无忧。你们这帮狗崽子尽管眼红吧!这辈子你们都学不得老子这富贵的!”
说毕,他随手丢下个大元宝,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酒楼。
看完这出小戏,小鹄与定安逸返回自己的座位上,柳儿和芙蓉则继续尝他们的。
小鹄吃了口茶,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笑了出来:“呵呵,这偌大的皇都,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连假员外都能这样的气派!”
这时一个伙计捧着一道菜走了进来,小心摆到他们的饭桌上:“这是客官们点的最后一道菜,请慢用。”
芙蓉忙拉住他问:“这位小哥,我想问问,刚刚外头那个“假”员外说你们那道茄鲞没有上蒸笼蒸,所以变了味,那么我们吃的这个也这样吗?可我吃不出有啥怪味,还是说我们不识货?你们不会骗咱们吧!”
那伙计忙摆手:“不不不!这位姑娘,咱们酒楼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怎么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骗人呢?那‘假’员外之所以会觉得变了味,是有内情的……”
见伙计欲言又止,怕是什么不为人道的内部秘密了,小鹄最喜欢听这种事,细声问:“是啥内情?放心,咱们可是外地来的,不日就会离开,届时也会带着你的‘内情’一同离开,不会给你麻烦。”
“夫人言重了……”伙计想了会,便细声细语地对他们说:“好吧,其实咱们的茄鲞做法都是按照祖宗留下的传统制法做的,跟外头同行做的并无任何差别,可下锅时咱们酒楼也有自个的调配方法,就是放些许的咱老板亲自调配的鲍汁来做调味,这样吃着更香美。可‘假’员外这人就是奇葩,头一日来吃这菜时居然弹得一文不值,还说是垃圾,连外头狗吃的都不如。还以为我们是看不起他才没拿最好的菜肴出来款待。咱老板当时就来了气,想到他一个个穷了八辈子的人,说不定就是不懂何为山珍海味,便用外头普通的酱油来做佐料。这员外一下子就吃个精光,夸咱们酒楼的菜是城内最好的。自那以后,每回这员外来了,咱们都如法炮制。只今日招待他的那伙计才来没两日,不懂这个特例,给员外点菜时没跟厨房说一声,才闹出方才那乱子来。”
听毕,小鹄四人不禁异口同声道:“原来如此!”
丁安逸头一个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这老头还真逗!还硬拿乌龟当神供!”
“可不是嘛!这人啊,一朝发了财,门面自然可以充,可内里的见识,行头之类的,是充不了的,上不了大台面。”既然都谈上了,这伙计也就把话说到底了:“咱们敞开门做生意,有钱光顾的,自然是要招待好的。否则,以他那德行,谁还会管他呢。手上虽有了钱,可至今仍未捐到个员外郎来做,不过逢人便说自己快要成了,硬要大家先喊他‘假’员外……”
芙蓉边吃边道:“都还没成真员外,他倒摆起‘假’员外的架子来了,这老头还真够牛的。”
伙计见外头无人经过,又压低声音道:“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有本事的女儿呢?那老头原是在戏班拉二胡的,可命好,他女儿被一个官大人收入家里当歌姬。可谁不知就是被圈养当了家妓。这些都不打紧,反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更何况人家当父亲的也是凭着女儿富贵了起来。不过那时的富贵,也就是比平日里的手头宽裕了些而已。可之后的这两年里,不知怎的又真的大富大贵起来,不仅买了大宅院,雇了丫鬟小厮,还每日在外卖的名楼饭馆大鱼大肉。至于他是否能当上员外郎,根本没人在意,反正真真假假,谁都道不清。有人猜他那女儿可能是跟了别的大户人家当了个妾,如今有钱又有铺子,他才这般得意。”
“当人家妓还能从良当妾!真够离奇哦!”越听小鹄越觉着新鲜,一下对这个皇都来了兴趣,看来果然还是大城市才有这么多奇妙之事。
见人家听得高兴,这伙计就更来劲了:“这位夫人,更离奇的还在后头呢。小人曾见这‘假’员外与那位官大人在这里吃过几次饭,有说有笑,不像是因他女儿改了人家而有所闹翻。而且小人还瞧见那官大人回回都塞他一包沉沉的银钱。”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丁安逸心里如斯感慨后,笑道:“自己的女人跑了,还对人家父亲这么好,这位官大人可真够大仁大义哦。我也想与他结识一番呢。”
伙计摸了摸头,讪笑:“小人眼拙,总不认得当官的面相,却记得那位大人的官职也不小的,似是……兵部尚书来着。”
“怪不得!”丁安逸笑得更乐了:“记得现在的兵部尚书姓王的,听闻家中妻妾成群,收个歌姬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我猜啊,极有可能是那歌姬抓了他的把柄,让那‘假’员外知道后便去给王大人打秋风了,所才三不五时要给他钱。”
柳儿不解道:“既然如此,他大可以直接让王大人给他捞个员外郎便可,何必这般被人叫‘假’员外这么难听呢?”
芙蓉认同:“就是就是!难道日日被人喊‘假’员外,他就不觉得丢脸的吗?”
那伙计先是一愣,然后无奈地笑道:“两位姑娘,抱歉,小的似乎忘了与你们交代清楚……”
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小伙计:“交代什么?”
“那个……”小伙计踟蹰半会后,还是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