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晨风透着丝丝快意,当小鹄享受着这份舒适时,渡头传来一把爽朗的声音:“太好了!还能赶上!”
接着,就见到丁安逸背着个包袱,旁若无人般飞奔上了船。
几日来的相处,他已了解王妃跟王爷一样都是特别随和的人,于是他在他们面前也变得随意。登上甲板后,丁安逸叉着腰眺望朝阳下的江面,简直身心舒畅,然后回头朝小鹄喊道:“娘娘,请稍等会,后面还有人找您呢。”
小鹄正纳闷丁安逸为何要上船时,便瞧见丁家马车已停在渡头,李嬷嬷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怕她没见着自己,忙扬手招了招手,然后急急往船这边走来。
始终李嬷嬷跟老太太差不多的岁数,这般年纪如此操劳,让人看着都不忍心。在芙蓉和柳儿的陪同下,小鹄快步下了船,小步跑过去帮着扶一把,道:“李嬷嬷莫急,慢着点,何以这时候赶来这边?可有急事?”
李嬷嬷很有规矩地向王妃行了个礼,稍稍松了口气,接着不慢不急地道明来意,咬字相当清晰:“老奴此趟实乃受了老太太和甄娘子的吩咐特意来见王妃的。还生怕王妃的船要离岸了,便让驱车的快马加鞭赶来这儿,还好,赶上了。”
可此刻却换成小鹄紧张起来:“见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嬷嬷颇为沉稳地道:“今日王爷和王妃要回都城,丁家几位主子本应前来送行,可今早家中闹了点事,都分不出身来,老太太和甄娘子便命老奴替他们来送送王府二位了。”
“要李嬷嬷受累了,老太太和月蓉姐姐也是有心。”小鹄心里还是很不安,不知出了什么乱子,忙问:“可丁府上到底闹了何事,还劳烦到老太太亲自处理?”
要老太太出动的,绝非小事,小鹄越想越慌,担心丁府此刻是否已经闹翻天了。
李嬷嬷向王妃贴近一步,悄声地说出始末:“这事嘛……就要打昨日说起。昨日一大早便来了个媒婆,带着一箱箱的聘礼来到咱家府上,说是替陆城胡大人家的公子前来给五姑娘说亲的。大夫人只管念佛经,这种事她也只有一句‘随缘’便过了。那这事就只能落到甄娘子头上了。这芜洲乃至到皇都,有谁不晓得那胡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正经人家也不会跟他家攀亲。所以,根本用不上商量,甄娘子就以‘五姑娘年纪尚小,还想留她在家中多待几年’为由头回绝了媒婆。当然,打发个媒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那贾小娘却跑出来参了一脚,擅自收下了礼,还说什么人家有如此诚意实属良人,要主母慢慢考量,不必一下子把路堵死了。甄娘子当场赏了她一个耳光,骂她不分尊卑,还说小辈们的亲事由不得她一个小妾来说嘴。咱们当时就想着这事就这么了了的。可今儿一大清早,守门的小厮就来话说陆续有人来探听五姑娘与胡家人的婚期,还说定下日子后要告知他们,好做礼。甄娘子慌了,忙出去市集上走了一圈,果不出所料,逢人便来给她道喜,还有婚嫁庄子的老板主动来找她拉生意,说他可上门给五姑娘量身做嫁衣。这亲都没说成,城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谣言都飞满整个芜洲了。不用想也知是何人所为,甄娘子一下冲回家里,揪出贾氏,把她按跪在前堂,大骂了她不知廉耻,还敢用当初她嫁来做妾的下三烂手腕来做次。贾氏当然不承认,只一脸的嗤笑,说什么不管谁所为,如今五姑娘与胡公子的婚事已全城皆知,不嫁的话怕是人家会说是男家那边弃了五姑娘,那五姑娘的名声也就没了。”
“她居然这般做?”小鹄是又惊又怒,恨不得马上到丁府找贾氏出来算账。
李嬷嬷也是一脸怒容,可说话语气还是那般沉稳:“正是。贾氏当初就是在咱家老太太顶不过外头的风言风语之下被纳了进门的,她也就照搬这路数,想成了这婚事。甄娘子拗不过这个无耻的人,一气之下,便冒出一句‘你这偷人的娼妇’。”
“偷人?老天爷!”柳儿和芙蓉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对于他们俩个少不更事的姑娘来说,这可是何等羞耻之事。
可小鹄彷如听到一个天大的头条新闻,一下来了兴致,女人八卦的天性促使了她追问:“李嬷嬷,此话怎说?果真是去偷人了吗?月蓉姐又是怎么晓得贾氏偷人的?是撞破了吗?”
被问到重头戏,李嬷嬷的话匣子一下打开了:“那是在七夕的第二日,甄娘子身边的小玉碰见那贾氏鬼鬼祟祟只身一人到了外头(实际上是喜儿派小玉去做盯梢的),便跟着她去到郊外的小树林里,撞到她跟一男人私会。那男人打着个折扇挡了脸,小玉没看清他的样子。但那两人似乎是密语了好一会才离开。小玉回来报给了甄娘子,可也只是猜疑,却无铁证,甄娘子也只好窝在心里,并无张扬。可今日就被那不安分的人惹得火冒三丈,甄娘子才拿出此事来怼她。当然,贾氏矢口否认,还觉着自己受了冤屈,一下子又是哭又是闹的。这一下,老太太不出面也不行了。”
芙蓉也好奇了,插话道:“直接对贾氏用家法,还怕她不认吗?”
李嬷嬷摇了摇头:“芙蓉姑娘,这可是说偷人,不是偷个菜,哪有那般容易。即便家法使上了,招了,日后她在外头还能说是咱家屈打成招呢。”
小鹄忙问:“那么现下处理好了吗?老太太没动气吧?”
李嬷嬷掩嘴笑了一下:“娘娘莫挂心,无非就是宅内两个女人过不去的事。原本就是甄娘子忍不住那口气才拿这事来说,却也知无凭无据不能拿那贾氏怎么着。可贾氏也无法说得清与那个外男的关系,只一句‘远方亲戚来要钱,顾及咱家颜面才私下去见他’,便忽悠了过去,还非咬着甄娘子以大欺小,冤了她,要大公子给她做主。大公子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那软骨子怎能当清官断家事?不过啊,就这么点事,咱家老太太这尊大佛岂能镇不住?只一句‘无头公案’直接把此事了了,然后就发了铁话,五姑娘乃她唯一的孙女,心尖上的肉,其终身大事她自会安排,除非她升了天,否则谁也插不得手。这一下就把贾小娘的路狠狠堵死,甄娘子心里自然也是畅快。此刻,老太太还对着大公子,甄娘子和贾小娘三人在训话呢。”
小鹄忍俊不禁,乐得发笑道:“老太太真行。可谣言怎么办?这样静儿还真不用嫁人了吗?”
“关于这个,老太太直接交回甄娘子来处理。老奴出门前见甄娘子已冷静下来,还说先按兵不动,过几日再发帖邀请这里有身份而德高望重之人前来参加五姑娘加笄礼,并明里暗里地说可带上他们家中的年轻哥儿来参加,从中示意丁家是时候要给五姑娘选亲。这一来就是告诉外头人,五姑娘没有与任何人家定下亲,更别说什么胡家了。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小鹄赞赏地点了点头:“月蓉姐处理这种事是有一手。”
李嬷嬷从怀中掏出一玉佩,放在王妃的手心上:“这个,请娘娘好生收着,此乃咱家老太太带了许多年的玉佩,能驱邪治鬼。昨晚老太太噩梦缠身,恐娘娘路上会有险阻,便要老奴这下一定要把这玉佩交与娘娘傍身,保个平安。”
只见那玉佩是一块玲珑剔透的青玉,雕工纹理甚是精细,不过小鹄对古玉并无任何研究,所以也看不透上面雕刻的到底啥玩意,只知看着很漂亮,应该价值不菲,便想推却,可李嬷嬷紧紧握住她攥着玉佩的手道:“娘娘就别推了,就让咱家老太太一个心安吧。还有这个包袱,”李嬷嬷从枕边小丫鬟手上拿过一个大大的包袱?,双手交给王妃:“是甄娘子天未亮时就为娘娘备下的食盒,她担心娘娘顾着打点出行之事,早上没能好好吃上一顿,于是准备了这个,好让娘娘在船上慢慢品尝。”
小鹄顿时鼻子一酸,眼眶热泪打转,如晚辈向长辈那般对李嬷嬷福了个礼:“请嬷嬷代为转告,能有老太太这般垂爱,有甄家姐姐如此关怀,乃吾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此生难忘。”
在听到丁安逸的大吼时,夏炎月与杨翊便走了过来,那时已见小鹄下了船,他们便倚着船舷静静看着。
过了良久,夏炎月似有不耐烦,喃喃道:“跟那嬷嬷谈什么谈那么久?娘子何时才肯上船?”
杨翊笑道:“女人都是话唠子,我家那位要被打开了话匣子,也是停不下来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呢。”
丁安逸则是得意道:“在下倒是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你们想知可问我!”
炎月侧过头来看着他,不解道:“三公子来搭便船,是要去哪儿吗?”
丁安逸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无奈地说自家事了:“家里火药味太浓烈了,三不五时就来针锋相对,在下可受不了,就出来暂避风头,顺道进都城找白家表兄叙叙唄。”
丁安逸很会审时度势,然后做出随机应变。家里多了个女人后,竟多了这么多糟心事,他一个未成家的男儿怎管得那么多,最好的方法就是退出战场,隔岸观火。
炎月忽想起什么,不禁笑了出来:“呵呵,真没想到原来你这落水狗是丁家的三公子,还是朝晖那小子的表兄弟。”
安逸故作谦恭地嬉笑道:“好说好说,要说没想到的应属在下了,当日救我的漂亮行首居然是这般显贵的王爷呢。”
闻言,杨翊难惊讶地看着夏炎月,难以置信道:“天啊,炎月弟,我原以为你装成个流氓,痞子,已经是你的乔装生涯里的顶峰之作,可没想到,你还扮过女人,还是个行首?真人不露相啊!”
还没等炎月开口,丁安逸就先抢了个话:“翊王有所不知,那时王爷装扮起来真是艳压群芳,在场的男子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呢。”
杨翊越听越心痒,怂恿道:“炎月弟,不如你扮一次给我开开眼,看看有多美艳?”
对这个话题,炎月是忒厌烦的:只能解释一番:“别闹了,只是出于仗义救人才扮成那样。三年前,我一相熟的行首被御史台周大人看中了,想买她入府做侍寝,可人家是卖艺不卖身,就是不愿,他便来硬了。那位行首来找我出手相助,可我不能跟那周大人在秦楼楚馆里正面谈判,否则会惹人说咱们为一个行首争风吃醋的,于是我才装成个大姑娘模样去耍耍他,让他不再打那行首的主意。碰巧遇上三公子因为得罪了周大人而被人扔进了荷花池里,成了落水狗。之后人家还想借着那行首来给他栽赃。我也就帮那位行首摆脱纠缠的同时顺便给这小子解了围。就如此而已。”
被他说得自己这般无用,丁安逸心里有点不爽,趁机戏谑道:“那时乃在下刚出来谈生意,不懂当官的脾气,才惹了祸。可在下也是鸿运当头才遇上王爷这娇美女子给我档了一劫,至今我还没忘却王爷的恩情与美态呢。”
翊王也顺道来一脚:“一个大男人能为一个青楼女子而愿意扮成女人,看来那行首应该也是倾国倾城,炎月弟才肯这般牺牲吧。”
夏炎月苦笑道:“胡说什么,我只是偶尔在她那儿吃个酒,聊个话。那趟帮她,乃相识一场而做出的仗义之举。”
翊王拍了拍胸口,阴笑道:“明了,大家男人,心照了。不过话说,我还真想瞧瞧你的女相打扮,不如……”
“是啊!妾身也很想见识一下王爷乔装成大姑娘有多美艳……”
此话一来,吓坏了那聊天的三个男人。
他们扭头过去,只见王妃和两个婢女一同储立在他们的面前。
炎月怯生生地暗忖小鹄究竟何时上的船,因为他不知她听到了多少他们谈天的内容。可见她一副淡然,没有任何不妥的表情,似乎没听多少吧。
再瞧她身边的柳儿和芙蓉都一脸窘态,垂眸沉默着,炎月心里一惊:答案很明显,她全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