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下回到王府看看,整个大院都甚为幽静,黛月公主已在西院歇下,唯独东厢的书房还灯火通明。
夏炎月正坐在书桌前,吃了几盏凉茶后,站了起来,负手背后,缓缓走上前,弓腰到小鹄脸侧终于开了口,语气温柔却略带着斥责之意:“娘子,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今晚之事,你不妨跟本王招来吧。”
小鹄端坐在炎月面前,脸色沉沉,双目依旧透出怒火,却颇为镇定地反问:“那王爷又是否知晓您家的皇姐为何离家跑到这里来?”
炎月愣了一下,直起腰杆,定睛看着她:“怎么,你打翊王一事,跟皇姐有干系?”
小鹄双眼看着前方,无所畏惧地坦言:“之前柳儿从蝶儿口中得知,成婚后,皇姐夫妇二人相处和睦,如胶似漆。特别是翊王,他待皇姐如获至宝一般,宠着,爱着。可他却有一毛病,每回吃醉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皇姐无所适从。”
炎月一惊,吐出一句:“难道翊王醉酒后……打了皇姐?”
小鹄淡淡回应:“这倒没有。本来吃醉了也无伤大雅。但蝶儿说,翊王吃醉酒就如疯癫一般,到处乱砸乱骂,翻桌倒柜,更甚之,若有人拦他,他还拔刀相向。是名副其实的发酒疯。皇姐乃大夏公主,从小就被金尊玉贵般养着,宠着,嫁人了,就要受这样的气,她哪能受得住。成婚五年,她就这么受了五年,换位而思,皇姐那五年有多难过。”
原来就为这种事,从前他在饭馆茶楼里,这种酒鬼都不知见多少,朝中也不知有多少大臣也有发酒疯的毛病,可能也无翊王这般疯癫而已。可对男人来说,这是小事。
炎月只能说:“既然皇姐无伤着,那非啥大问题。据我所知,翊王也非酗酒之人,偶尔应酬喝上一两杯也是有的。”
小鹄冷笑道:“偶尔一两杯?可五年下来的几次一两杯积累下来就发了有好几次的酒疯了,那么你看皇姐受了几次的委屈?”
见小鹄咬死不放,炎月无奈地挑明利弊问题:“可怎么看,这也是他们夫妇俩的事,岂外人能插足?可你为了此事而在众目睽睽下跟翊王打起来,可就是大罪。”
小鹄见他这般态度,更怒了,一下站了起来,直面他:“外人?虽皇姐已嫁为人妇,可这终归她娘家,我们是她的娘家人,她受了委屈,若娘家人都不为她出头,那让她怎么过下去?我也明白这是夫妻之事,可我就是看不惯男人这般对待自己的妻子。不能说吃醉了所做之事就当糊涂,一句忘了,就当做无事。”
见她这般激动,炎月尝试安抚她:“行,我明白娘子乃仗义之举,怎么说也是为了皇姐好,可也没必要打起来吧,有话彼此好好说。”
小鹄重新坐了下来,解释道:“打他,并非为了自己消气。五年,想必皇姐也曾为了此事跟翊王吵过很多回了。若有用,若非忍无可忍,皇姐也无需离家回来中原。由此可见,像翊王这种人,靠说是不行的,只能用武力来教训他才是正道。”
炎月一手捂着半边脸,苦笑着道:“娘子啊娘子,平日里你不是懂得和气生财吗?今日你为何这般动气?俗语也说,宁叫人打子,莫教人分妻。你这么一打,不是叫着那翊王要跟皇姐和离吗?”
小鹄倒不以为然:“和离也是好的。起码能保住皇姐的命。”
炎月又是一惊,不明所以:“娘子……何出此言?”
小鹄睨着他,一脸肃然:“王爷可知为何皇姐在西土住了五载却一直未孕,却回来中原数月,说有就有了?蝶儿曾说,在西土时,皇姐所住的行宫内有人送来满院的红色夹竹桃当做贺礼,我想王爷应该也知夹竹桃对女子怀孕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另外,西土一位官宦的内眷怀孕了,从早到晚都在吃胡萝卜……就是你们常说的红芦菔,那内眷居然跟皇姐说红芦菔对妇人怀孕颇有裨益,皇姐便信以为真,于是早中晚三餐都不离口,还当零嘴吃,却不知红芦菔对未孕的妇人是个祸害。我娘以前跟我说过,过量吃红芦菔,是影响女人受孕的,切忌多吃。”
听到这里,炎月的脸一下沉了下来,眼中也充了火光,冷言:“还有这么一回事……那些人为了让翊王绝后,便把爪子伸向皇姐,还用到红芦菔,神不知,鬼不觉,果然好心计……”
小鹄继续道:“而在回来中原前两个月,皇姐就已经与翊王吵开了,一直闷闷不乐,茶饭不思,连红芦菔都不曾碰。也因此,身子恢复了正常,回来前应该与翊王行了房,便怀上了。若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知道皇姐坏了翊王的子嗣,定会想尽办法加害她,恐怕真会使出一尸两命的狠毒手腕了。”
炎月顿时明白她今晚明知会得罪翊王也要这般做法,非一时冲动的任性妄为,她就是完全是为了保住皇姐的命,实是一番苦心。
他望着窗外清夜中的银白星河,缓缓道:
“娘子可知,皇姐与翊王能走到今日,是实属不易的。若非有翊王,恐怕皇姐十六岁那年就要嫁与元国去了。”
小鹄惊愕地看着炎月。
炎月转过头来回望她,微微笑道:“那时翊王还只是西土的世子,从幼时第一次进宫见到皇姐就已芳心暗许。后来西土老王爷百病缠身,让年轻的儿子继位,他虽是大将之才,却无鸿鹄之志,便迟迟不肯遂老王爷的心愿。皇姐十六岁那年,元国正与我朝开战,在兵力上我朝是毫无胜算。父皇为平息与元国的战事,答应对方要求,让皇姐去和亲。翊王知道此事后当然不许,单人匹马闯进皇宫要迎娶皇姐,还公然在朝堂上挑衅父皇,父皇一怒之下便用五关六将来镇他。可翊王无所惧,既闯过了各个关卡,更击败了父皇手下最得意的几名大将。可父皇还是不答应他的求亲,更以国家与百姓利益来压制他。于是,他便跟父皇打了赌:若他打败元国,就要将皇姐许给他。父皇也当着文武百官允了这个赌约。就这样,翊王回去当即承袭了西土的爵位,并出征,与元国打了七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皇姐那急躁的性子也真默默的等了他七年。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在翊王凯旋回来的那一日,皇姐一身的凤冠霞帔,站在宫门等着。这也成了百姓的一段佳话。”
听着听着,小鹄为他们的故事颇为感动,却也糊涂了:“等等,王爷您说皇姐十六岁开始等翊王,等了七年,然后你们便成亲了,至今过了五载,这么算,皇姐如今才二十八,似乎不对哦,那不是比王爷您还小……”
这种细节也被她瞧出来看,炎月隐隐讪笑道:“呵呵,其实嘛……这个……从年纪上算,皇姐是排第三的,可皇姐那性子就是要强,不喜欢头上被两个皇兄压着,便跟父皇耍脾气,非要做最大的。皇姐乃父皇的第一个女儿,所以也是对她百般骄纵,什么都顺着她,反正在公主里头,她确也是最大的那位,所以朝堂上下就尊称她为大公主了。久而久之,她也习惯自己是大皇姐,我和皇兄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口中的皇帝。实际上,皇兄还是大皇子,而我还是老二。”
“……”小鹄完全无语,心底却佩服这些皇室的人:有权的人就是可以这般任性!
炎月总结道:“本王也明白娘子是出于一番好意,可皇姐与翊王他们处得再不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非外人能左右的。即便皇姐知道自己有危险,她还是会选择陪伴翊王回去西土。”
出奇地,小鹄这趟并无反驳,只轻轻点了头:“明白的。”
难得如此听话,炎月便趁机训一下:“至于翊王,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在规矩和礼数上,该守还是要守的。娘子近日不都跟着皇姐学宫中规矩吗?怎么一下子就全忘了?”
不知怎地,小鹄一下子激动起来,如小孩一般冲着他来辩解:“我没忘!学规矩跟翊王,是两码事!我要皇姐教我,是因为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炎月颇是震惊:“我?”
小鹄嘟着嘴说:“前阵子月蓉姐跟我分析了你的处境,之后我反省过,确实我个人在日常细节上过于疏忽,有可能会在日后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自个惹祸被砍头也就罢了,可我不想见你因我而陷于困境,就算我再不喜欢被约束,可入乡随俗的道理还是懂的,我要知道宫中有哪些忌讳,也要学好宫中的礼仪,都是为了你!而翊王的事可是为了皇姐,所以我根本没忘,本就两码事……”
炎月走到她跟前,双手捧起她的细手,眼中忽现出如水一般的柔情,细语到:“原来娘子是这般为我着想……”
小鹄顿感不妥,这下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话如表白一般,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头没脑地把话说成那样了。她正要解释,可已经晚了。面对炎月的深情目光,小鹄脑子开始混乱,全然不知所措,只能别开脸,避免对上他的眼神,只能尝试挣脱他的手,支支吾吾道:“不……不管怎么说,若……若翊王是能保护好皇姐,若能……若能彻底揪出背后使坏之人就最好了,这样皇姐也能好好的。”
这回还是头一次看到小鹄脸有羞色,炎月心里得意起来,说道:“放心,为了皇姐,本王定会跟翊王说清目前的情况,让他尽快除掉那帮腌臜货。可娘子你必须答应别再随意对翊王动武了。”
小鹄只是微微点了头,双眼依旧没正视眼前人。
“对了,”炎月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柔声道:“这是本王送你的。”
小鹄抬头,定睛看着他:“送我?为何?”
炎月只莞尔:“觉着你会喜欢就买了。”
在小鹄打开盒子看到那白玉梨花簪的一霎,炎月见她面露霁颜,丹唇微启,笑靥如花,叫人着迷。这可是他头回见她笑得这般美,便问道:“娘子可喜欢?”
小鹄只顾失神地端看着手中发簪,唯唯道:“很喜欢!”
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可看出,她确实很喜欢这份礼物,炎月不禁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拿起发簪,亲自为她插入上发际。
小鹄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又露出颇为甜甜的笑意,连道谢都忘了。
见彼此气氛不错,炎月趁机道:“我说,娘子,你其实……也是时候搬回东厢住吧。”
小鹄猛地回过神来:“可……可当初不是王爷要妾身住在西院吗?”
被这么一说,炎月颇为尴尬,只好扯上其他借口来了:“那个……皇姐有了身孕,你在那边跟她挤在一起,多不方便。何况翊王来了,他定要陪在皇姐身边,总不能就住在丁府吧。”
傻子都听出他打的什么心思,小鹄想了一会,便问:“妾身搬来东厢跟王爷挤在一起就很方便?”
“当然方便!”炎月想都不用想,爽快应了。
小鹄略显委屈样:“可妾身却很不方便。”
炎月有点不悦:“有啥不方便?”
小鹄忽来了一贯不会做的忸怩姿态,支吾道:“就是,那个……不方便嘛。”
“哪个?”炎月追问。
小鹄呢喃着:“……每月的那个嘛……”
“……”
这妮子,想拿这招来忽悠过去!
夏炎月邪笑道:“不妨,娘子也可先搬回来,待……”
他居然还有这招!不行,还是尽快脱身比较好!
没等他说完,小鹄忙道:“看时候都不早了,折腾了一晚,王爷也累了吧,妾身不打扰王爷歇息了,先告退了。”
说毕,她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直奔回西厢。
见王妃离开了,一直守在门口的阿康走了进来,问:“王爷怎不挽留娘娘呢?”
一想起方才小鹄那脸红红的羞色,炎月就倍感得意,笑得美滋滋的,只应道:“无妨,此乃闺中之乐!”
阿康忍不住窃笑:“可王爷和王妃都没在一个闺阁,何来闺中之乐?王爷这是自得其乐吧?”
炎月顿时愣了一会,嫌弃地道:“爱说啥便说啥,一边晾着去。”
可想起方才小鹄看着发簪时所露出的笑容,他就涌出一股甜而不腻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