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罪者 第四十四章：风满楼

唐休心中倍感焦虑，独自躺在软塌上反复辗转难眠。

黑暗中，皎月纠缠着星光，随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偷偷洒进了暖房，恍惚间似有声响，似惟帘卷起了酒香，似琴声撩拨着烛火，宫灯摇晃了秋塘，似半梦半醒，归人失路，寸断肝肠……

感受到里屋断断续续的传来芮姬趋近平稳的呼吸，唐休恨恨一叹气，腾的坐起身来，继而以手覆面，神情懊丧不已。

叶星棠最后传来的消息彻底打乱了他之前的所有的计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状况，他心里完全没底，就怕事态失控，令丹阳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就真的玩笑开大了……

蒙洵的死不仅害了武关，也间接坑惨了唐休！

从地图上看，鸿沟到丹阳南北纵横五六十里路，中间还隔着一条近百丈宽的白河，东西双向一马平川，了无天险可依……仅凭着将军府麾下的十余万丹阳力士，纵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悍卒，可面对这样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想要扭转战局几乎与痴人说梦无异罢！

原本在公孙恪离开的时候曾认真给出过建议，既然丹阳军拿下了鸿沟，如果唐休还想参与夺嫡，当把握这最后的机会或挥师北上直攻大梁，或转道拿下阳翟……

一旦二者能取其一，唐休将成为继庄王之后又一个做到了为大楚开疆拓土的公子，如此，再没人能阻止他回到郢都携灭国之威于听山殿上加冕为王！

为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公孙恪不惜冒着被圣人察觉的危险，暗中启用了昆仑山暗布于九州列国的眼线，直接把大梁和阳翟周边的详细布防给摸查得一清二楚，并针对性的给予了各种有效的应对措施，然后全部整理出来摆上了薛灼的案头，只等唐休颔首，一切皆有可能！

出人意料的是，面对这天大的诱惑，唐休竟不带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他始终认为姜离所领衔的北方十六路诸侯伐秦乃不义之征，待镐京与咸阳沟通明朗了，事情总有缓和的余地。

丹阳军只需要死守鸿沟，作出一副随时可能攻打韩魏两国国都的姿态，渡鸦岭内的尉迟燎与张寿定会投鼠忌器，不敢舍命陪姜离耗死在武关城前……长久以往，联军必生间隙！

作为秦国经略关东的重中之重，武关历来都由秦王亲自甄选的汉中郡守坐镇其中，与丹阳城内的唐休和薛灼的上下级关系完全相反，在武关城内主事拍板的是汉中守，至于前来戍边的秦国公子，仅有辅助治政之权，军中所有事务，汉中守皆可一言而决！

蒙洵乃秦国名将，素来以治军严谨而著称，说到攻城拔寨他或许比不过天赋异禀的盘郢之虎，可论起防守，十个唐休都不如他！

在其驻守武关的近三十年时间里，几乎都是把且战且退的韩魏两国按在地上玩命摩擦，不留丝毫反抗的余地……

当初在渡鸦岭，姜离之所以对唐休极尽忍让，未必就没有存了想要利用唐休去为他打前锋的意思，人家可是是明白得很，深知除了此刻远在函谷关前的赵国大将李道，其余留在渡鸦岭内的各国大将军皆不堪大用，指望他们去领兵攻打武关，简直天方夜谭！

“赵廷小儿……彼其娘之！”

一想到这些破事，唐休顿时五内俱焚，恨不能立刻生出翅膀飞到武关城内，手起刀落，剁掉自家老表的狗头！

“夫君，您可以去花厅睡吗？”

随着唐休情不自禁的怒骂失声脱口而出，芮姬那不带丝毫温度的呼唤转瞬即至，很快就笼罩在了整间暖房，仿若当头一盆凉水，堪堪浇灭了唐休内心燥热无比的思绪……

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这婆娘最近脾气古怪得很，夜里但凡听到点儿动静就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起床气，不仅闹得人头皮发麻，重点是你还不能不耐烦，稍有不慎她就开始要死要活的哭个没完没了！

踌躇片刻，唐休决定不和这女人一般见识，当即便起身下床，闷头抱着大麾快步走出了暖房。

圣人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眼下还只是分床睡，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分房睡，分房睡不踏实恐怕又得分院子睡，分完院子如果还不安稳，唐休也该抽空搬家了……

时值后半夜，偌大一个将军府显得格外安静，除了有从北方呼啸而下的风时不时吹乱了老树的枝桠，其余再没有任何声响。

难得的心旷神怡，令唐休豁然开朗，悠悠然漫步在水榭雕廊之间，他提灯裹着大麾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很难想象当蒙洵被公子廷刺死的消息传到咸阳的时候秦王会作何感想，或许恼羞成怒，或许惊慌失措，或许……

反正，照着姜离用兵的性子，应该不会给秦王留下太多的机会再派出合格的守将赶赴武关。

至于天子为什么要拿一个女人当借口而兴师动众的攻打秦国，唐休想破脑壳，也只能将之归咎于秦国那冠绝九州的强大！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嘛……

犹记得在很久以前的某次闲聊过程中，薛灼向唐休提到了数十年前发生在秦国的那场变法……商君于咸阳宫前徒木立信，换回了秦人骨子里日渐麻木的尊严，当所有旧的秩序被推翻，新秩序的建立使秦国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恢复了往昔的荣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唐休的祖父将唐休的五个姑姑一并嫁去了咸阳，又三请四求，于众多诸侯的“围剿”之中脱颖而出，为郢都娶回了秦国唯一的王姬。

可惜这位王姬红颜薄命，在生下了一儿一女之后最终撒手人寰……

当然，历史不会遗忘她曾以及笄之年岁只身东出函谷，给秦楚两国带来了久违的和平！

秦人感谢她，因为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向这个世界昭示着咸阳宫的庄重与伟大，楚人亦感谢她，感谢她得天独厚，为久经风雨的荆襄之地诞下了“洞庭明珠”与“盘郢之虎”。

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和咸阳那边有过来往，但在唐休的内心深处仍旧一如既往的对母族的一切都保持着亲近，面对姜离所领衔的几乎不可战胜的诸侯联军，他首先的反应就是帮助秦国，以自己现有的力量给武关多缓解下压力，即使如今的丹阳可能会因为蒙洵的死而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四面皆敌之境，他也并不后悔，权当替亡母尽孝，聊表寸心。

该来的迟早会来，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