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十三年前,楚王赐幼子唐休开府建牙,为表重视,特令其伴读薛灼提督镇北将军府,拜上卿,兼中宫太宰,执掌九署三衙二十五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薛十七成为了薛灼的假子。
作为九州近千年历史上最有权势的宦官,薛灼在培养继承人方面所尽的努力的确是为人称道的,得益于他的谆谆教诲,薛十七并没有因为童年所遭受的磨难而像其他的宦官那般染上些贪婪跋扈的恶习,相反,他为人方正,处事得体,平日里深得唐休的信任。
然而,正是旁人眼中这位老成持重的丹阳军少都督,却在旭日东升的档口,忽的,就惊慌失措了起来……
“成何体统!”
凌乱脚步由远及近,匆匆忙忙的绕过了水榭,走过了雕廊,稍稍停在了花厅,又跌跌撞撞的响彻了阁楼之上。
埋首于案牍从中的薛灼闻声坐直了身体,面沉如水的侧头望向敞开的门边,等到薛十七满头大汗的现出身来,他不禁皱眉压低了嗓音呵斥道:“主公尚在小憩,你这毛毛躁躁的,意欲何为?”
“父亲息怒!”薛**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他连忙作揖,急急开口道:“出事了!”
“说!”
“昨夜子时初刻,有人向镇抚司举报四通客栈发生大规模械斗,孩儿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加派巡防营赶紧组织人马前去维稳,至寅时,局面失控,死伤,死伤百余……”
“胡闹!”薛灼起身,快步走到了薛十七的身边,俯身目光如炬道:“你这镇抚使是干什么吃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回府禀报吗?”
“昨日与魏国交战,令主公身心俱疲,孩儿实在不忍心为此多作叨扰!”不敢直视薛灼那几欲喷火的眼神,薛十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还望父亲明鉴,那不过是一群游手好闲惯了的江湖游侠儿,镇抚司完全有能力解决的,若非是,若非是……”
“哼!若非是什么?”薛灼冷笑着打断了薛十七的继续,面上满是不愉道:“你性子优柔寡断,当初为父根本不看好你弃文从武,要不是主公竭力坚持,这镇抚司……唉,安安心心的待在家里读书观政,很难吗?不求你有功,但求你无过,难吗?”
“父亲!”感受到薛灼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失望,薛十七强忍着委屈,仰起头来争辩道:“若非在关键时刻叶星棠突然现身,镇抚司早已将贼人一网打尽了!您知道的,她是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孩儿武技拙劣,根本不是对手啊!”
“叶星棠?”
头枕在美貌侍女的怀中,唐休缓缓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道:“就是那个名动三湘,叫父王和兄长都心心念念,垂涎三尺的,洞庭第一美人?”
大概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唐休的嗓音稍显沙哑低沉,虽是有气无力的,却足够让薛灼恨恨纠结着收回了即将踹到薛十七肩上的大脚,良久,老宦官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朝温香扑鼻的软塌,屈身拱手道:“回主公的话,确是此人!”
“她什么情况?”
“回禀主公!”再次感受到自家义父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薛十七如坐针毡,赶紧倒豆子般一股脑儿朝唐休言无不尽道:“四通客栈乃是伏龙帮的产业,于江湖盛传的洞庭十二连环坞中,伏龙帮坐头把交椅……叶星棠本是渔家女,自幼父母双亡,幸得高人点化而习得一身超凡脱俗的武技,五年前,她入世还乡,下嫁给了伏龙帮帮主朱有德,两人成亲不过数月的功夫,朱有德便突然落水暴毙了!”
“呵呵,赫赫有名的水匪,还能落水暴毙?逗人玩儿呢!依我看,鸠占鹊巢罢了!此女不简单呐!”听着薛十七的诉说,唐休不自觉莞尔一笑,暗道世事无常,牝鸡司晨者层出不穷,如叶星棠,如……芈后!
“是极!”见唐休对叶星棠颇有兴趣,薛十七又接着补充道:“此女来历神秘,且手段非常,朱有德死后,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伏龙帮数万帮众彻底镇压收拢,紧接着,她又开始大肆对外扩张,到此刻为止,伏龙帮隐隐有了一统十二连环坞的趋势!”
“啧啧~真厉害!”
“先前臣与之交战,确认其身法诡异,乃前所未见……”
“素闻那小寡妇历来以狠辣著称,你既与她交手,又落入下风,可有负伤?”
“劳主公挂怀,末将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她扣押了两队巡防营将士,说,说想和主公见上一面,再放人!”
“放肆!”静默半晌的薛灼陡然出声,怒火中烧道:“区区贱妇,也配与主公谈条件?薛十七,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主辱臣死吗?这还有脸回来叫屈,老夫早就想打死你了,今天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看招……”
“哎,伴伴莫要激动,莫要激动!”在貌美侍女的搀扶下,唐休于卧榻间坐起身来,很是无奈的摆手唤左右上前迅速拉开了早已陷入暴走状态的老宦官,堪堪免除了薛十七即将背到身上的一顿毒打,而后一边被伺候着梳洗换衣,一边微微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去看看吧,难得有佳人相邀,这大冷天的,保不齐还能发生点儿什么故事呢!”
……
在前往四通客栈的路上,唐休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和薛十七早前汇报的那几个韩国刺客有关,若不然,小寡妇堂堂一帮之主,至于亲自来到这战火纷飞的丹阳城吗?
孔九其人,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堪堪二流高手之中游水平,面对如此货色揭榜前来行刺自己,要不是昨夜死伤者众,唐休估摸着早就忘了最近还有这件事。
从将军府到东市,唐休打马晃晃悠悠的走了差不多小半柱香的时间,四通客栈周边早已戒严,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尽被驱散回屋,只能各自透过门窗的缝隙小心观察着,轻声议论纷纷。
“去,把小寡妇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找……”还剩下一个“死”字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在唐休于马背上满面微笑的注视下,身材魁梧彪悍的门子两脚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不过是半个呼吸的功夫,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完成了从愤怒,到迷茫,再到惊恐,而谄媚的转变,“难怪今日有喜鹊报春,令鄙店蓬荜生辉,原来是大将军亲自驾到,烦请稍候,我家帮主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