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天则论 379.劫后余生（一更）

“谢皇上隆恩，但我可以不要吗？”秦玥问莫云齐。

莫云齐轻哼了一声：“怎么？胆子大了，敢跟朕讨价还价了。”

“不敢。”秦玥垂眸。

“那就这么定了。”莫云齐又笑了起来，“你们俩别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样的赏赐，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你们不想要，朕还非要给了！”

秦玥和姚瑶对视了一眼，秦玥开口说：“多谢皇上恩典。微臣有一事相求。”

“哦？你不是一门心思想回村里种地，有什么事要求朕？让朕赏你一块地？”莫云齐似笑非笑地说。

“微臣是倒插门女婿，种的都是媳妇儿家的地，自己不需要。”秦玥顺着莫云齐的话，开了句玩笑，接着说，“是这次被抓进天牢的反贼之中，有一个人，微臣可以为他担保，跟造反之事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希望皇上可以网开一面，放了他。”

莫云齐眼眸微眯：“你可以担保？什么人？你姑姑还是你表兄？”

秦玥摇头：“睿王府的人，与我无干。是魏宇泽。”

“魏宇泽？朕没记错的话，今科文举第四的那个进士，当了翰林院编修，一直巴结着云家，还跟云家小姐定亲了。是他吗？”莫云齐问。

秦玥点头：“就是他。”

“说吧，你凭什么为他做担保？在朕看来，他与云家关系那样亲密，跟谋反脱不了干系！”莫云齐冷哼了一声。

“回皇上的话，魏宇泽也是清源县人氏，与我夫人是同乡，当初我受伤失忆流落在外，居住在清源县，与他结识。”秦玥说。

“这么说，他是你的朋友？”莫云齐问。

“不，他不是我的朋友。”秦玥摇头，“他曾追求过我的夫人，我们的关系不算好。”

“哦？那倒是怪了，你为何要救他？”莫云齐不解。

“虽不是朋友，但也有些了解，他为人正直，攀附权贵这种事，多是他父母所为。这次我与夫人会发现云凌与莫紫语私通，其实是魏宇泽提供了重要的情报，他无意中撞见过云凌和莫紫语在一起，又明知云凌与我乃是宿敌，所以告诉了我们。”秦玥对莫云齐说。这中间没有提到宋思明。

莫云齐愣了一下，就听姚瑶接着说：“皇上，其实五公主的事，也是云凌在暗中煽风点火，否则原本五公主不会知道我们成亲，进而迁怒于我表姐，并在刺激之下生了病。是因为云凌想要暗害我相公，利用了五公主，我们发现这件事之后，想给云凌一点教训，让他安分些，魏宇泽提供的情报让我们有目的地去调查了云凌和莫紫语的关系，才有了后面的事。”

莫云齐听到莫紫嫣出事跟云凌有关系，面色已经阴沉了下来。说到底莫紫嫣是他的女儿，他再失望，也不会允许别的人把莫紫嫣当猴耍，害她变成那个样子。

而如今云凌谋反已经成既定事实，他连跟莫紫语私通这种下贱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他暗害秦玥，蛊惑莫紫嫣，莫云齐绝对相信！

莫云齐沉默了片刻之后说：“既然你们两位都要为魏宇泽做担保，算起来他也有功，那就放了吧。”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莫云齐其实没有放在眼里。秦玥和姚瑶就这么一点要求，这个面子，他可以给。

“多谢皇上。”姚瑶开口说，“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你们俩立了大功，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朕今日都应了你们。”莫云齐点头。

“还是魏宇泽的事。”姚瑶说，“他父母兄长贪慕虚荣，令他十分困扰，但碍于孝道，也不敢违逆，差点酿成大祸。既然这次他们全家都进了天牢，虽我有心想救他，但我希望皇上不要这么早就把他们给放了，不如等一等，给他的家人一个教训。”

莫云齐本以为姚瑶之前是故作矜持，这会儿再提什么要求，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他都被逗乐了：“秦玥才说跟魏宇泽不是朋友，你倒是为他考虑得很长远啊！不怕秦玥吃味吗？”

姚瑶笑了笑：“不怕，他不敢。”

莫云齐哈哈笑了起来：“秦玥，你在家里的地位，看来不高啊！”

秦玥神色如常：“被皇上发现了。”

莫云齐心情不错。他就喜欢秦玥和姚瑶这样，有一说一，坦坦荡荡的。倒是让他找回了当太子的时候，跟秦非白一起喝酒谈天的感觉。

“好，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朕就答应你了。”莫云齐对姚瑶说，“等魏宇泽从天牢出去，你还希望他继续当官吗？”

“救他的命就不错了，我再说什么，我家相公真的要吃味了。一切但凭皇上定夺。”姚瑶微微一笑。

“好。”莫云齐点头，对姚瑶的回答很满意。

秦玥和姚瑶前脚出宫，后脚圣旨到了姚府。册封秦玥为安王，将原本被查封的秦大将军府赏赐给他做安王府。此外，还赏赐了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别的，没了。

“这料子好，适合舅母，低调贵气。”姚瑶拿了一匹布，在刘氏身上比了比。

“哎呦你这孩子！这可是皇上赏给你们的，我哪儿穿得上这么好的料子？”刘氏推着，脸上却满是笑容。姚瑶的心意她都能感受得到。

“瑶瑶，那你们还能回家吗？”宋思清问姚瑶。

姚瑶点头：“当然，为什么不能回？皇上只说让他当王爷，别的什么事都没有，想去哪儿去哪儿。”

“那你们是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宋思清问。

“嗯，明天出发，过年前必须回家，不然小弟要生气了。还要给表哥提亲呢，早点回去，过年前就把亲事定下来最好。”姚瑶笑着说。

宋思明在旁边欲言又止，姚瑶说让秦玥去跟他聊聊。

到了书房落座，宋思明叹了一口气说：“魏宇泽被抓进天牢了，虽然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一直很关心你们，有没有可能，你跟皇上求求情，饶他不死？哪怕是流放呢，他这回真的太冤了。”

“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帮他求过情了。”秦玥说。

宋思明神色一喜：“皇上怎么说？”

“小事，皇上并不在意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会放人的，只是丫丫求皇上，晚点再放。”秦玥说。

宋思明愣了一下：“晚点再放……我明白了，这对宇泽来说，说不定是好事，让他爹娘吃点苦，记着点教训，以后别那么急功近利。”

这天晚些时候得到消息，莫紫语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其他跟云相府和睿王府勾结的人，陆陆续续都被抓进了天牢里面。

秦玥被册封当了异姓王的事情也传开了，原本被查封的秦大将军府，挂上了新的牌匾“安王府”，只是大门紧锁，没有人看到秦玥回去。

秦玥也不打算回去。“安”这个封号，不管莫云齐希望他定国安邦，还是希望他一直安分，都无所谓。在他眼中，莫云齐一直都是个明君，坐了那个位置，多疑是正常的，莫云齐并不独断专行，当上皇帝之后施行了不少利国利民的政策，这也是秦玥一直忠心的原因之一。

是夜，姚瑶最后一次去给温兆筠施针，温兆筠已经好了很多。他跟秦玥和姚瑶聊了许久，多是在问青山村家里的情况，得知他们天亮就要走，不在京城过年，温兆筠也没挽留，只再次叮嘱秦玥，一定要好好照顾姚瑶，孝顺他们的父母，不用记挂他。

莫云齐的赏赐，姚瑶挑了一些给家里人当礼物带走，其他的都放在了姚府。

第二天一早，姚瑶和秦玥骑马出发，离开了京城。

皇宫里面，莫云齐接到消息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意外，随他们去了。

天牢里面，魏宇泽披头散发，坐在角落里，怀中抱着他的小侄子，耳边是他娘和他两个嫂子歇斯底里的哭声，无休无止。

这里是死牢，他们的罪名是谋反案同犯。这种大案，如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连被审问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无从辩解。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了吧，魏宇泽在想。这回他的父母兄嫂倒是不怪他了，因为从头到尾，魏宇泽考科举是被逼的，魏宇泽攀附云家是被逼的，魏宇泽当官是被逼的，魏宇泽跟云雅定亲也是被逼的，没有人问过他的心意。

如今，云家谋反，他们被牵连了，魏员外和魏夫人说不出魏宇泽的错，就互相迁怒，这才两天，夫妻俩已经厮打了好几回，魏宇泽管不住，也不想管。

魏宇泽那两个向来没有主见的哥哥，这会儿也是互相埋怨，说当初就不该来京城，说早就该分家，说以前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是啊，以前的日子，过得好好的。魏宇泽总是会想起他少年时，在清水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想起最初认识姚瑶的时候，那段纯粹的快乐的时光。但他知道，回不去了，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姚瑶了。到了日子，押赴刑场，人生彻底宣告结束……

奇怪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魏宇泽一开始对死亡的恐惧慢慢消散了，剩下的是愧疚。一个家的问题，每一个成员都脱不了干系。他不应该被孝道桎梏，放任他的父母做那些事。他只是心疼他年幼的侄子，什么都不懂，就要因为大人的错误，赔上自己的性命。

等到了行刑那一天，魏家人从天牢里面被人押出来，除了魏宇泽，其他人都已经无法自行站立，双腿发软，面无血色，目光呆滞。

出了天牢，冬天的阳光并不暖，却依旧刺眼。魏宇泽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云丞相府的人，看到了睿王府的人，还有朝中某些官员。云凌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哭又笑，像是疯了。

“魏宇泽！”

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叫他，魏宇泽抬头，就看到刑部尚书站在前面，冷眼看着他。

魏宇泽被押到前面，就听刑部尚书高声说：“有人为你求情，皇上隆恩浩荡，饶你一命！”

魏宇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我的家人……”

刑部尚书没有再看魏宇泽，高声说：“除了魏家的人，其他的反贼，全都押上刑车，带走！”

魏宇泽心中一松，瘫倒在了地上，不远处魏家其他人抱在一起，哭成一片。

宋思明在天牢外等着，看到刑车都出去了才过来。

“起来吧，没事了。”宋思明把魏宇泽从地上拉起来，魏宇泽也是满脸的泪。这种从鬼门关走一遭的感觉，让人像是已经死了一回。

“思明……是不是你帮我跟皇上求的情？”魏宇泽抓着宋思明的手问。

宋思清摇头叹气：“我官微言轻，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魏宇泽愣愣的：“二丫……是二丫和秦玥对不对？”

宋思明没说话，默认了。

魏宇泽鼻子一酸，心中五味杂陈。

宋思明帮着把魏家人送上马车，带他们回了魏府。魏员外和魏夫人头都埋得很低，不敢看宋思明。

“都过去了，你打起精神，照顾好家里，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我若不在府里，找我爹也一样。”宋思明拍了拍魏宇泽的肩膀。

“思明，谢谢。”魏宇泽眼眶红红的。

“皇上没说要罢了你的官，你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去翰林院报到，以后会好起来的。”宋思明又叮嘱了两句，就告辞离开了。

而魏夫人得知把他们一家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曾经被她看不起，被她辱骂厌恶的姚二丫，不由嚎啕大哭，抱着魏宇泽，连声说“对不起”。魏宇泽只余一声叹息了。

福祸相依，经过这一次，魏家人历经劫难，但原本家里人身上的浮躁虚荣，都没了。

魏员外和魏夫人主动说，以后魏家所有的事，都让魏宇泽来做主，便是魏宇泽要辞官回老家，他们也愿意。

魏宇泽并没有辞官，走到了今天，再回头，他也做不回当年那个一心想做生意当大富商的少年了。他只能选择继续往前，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清水镇，和那里的姑娘，就留在记忆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