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瑙赞歌 第七十五章 山庄夜宴

“小子，这便是汝说得老梅大放？”半个时辰后，萧观音指着院子内光秃秃的梅树，一脸没好气地质问道。

待萧总管和耶律涅鲁古入座之后不久，萧凛先终于等到了玉阳公主和皇后萧观音亲至，在同样对于冰雕灯啧啧称奇之后，萧观音就对院中简陋的状况不满意了起来。

终究是破败的马场改的宴会，无论萧凛先如何用文辞美化，破败的马场也不会变成优美的山水园林。

“额……好教姑母得知，小子曾言，唯叶多于花——”萧凛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砰——萧凛先头上就是一阵剧痛。

没错，这个力度，这个手劲，除了他未来的岳母，伟大的玉阳公主大人以外，其他人不作第二人想。

“那‘闹红堆里不少游鱼之戏’，落红呢？”

“被鱼所食。”

“游鱼呢？”

“河冻上了，看不见。”

“哈哈哈，好个狡诈地小孽障，巴巴的叫了汝姑母和老身来，结果让吾等看这个，倒是方才那个冰雕倒还有些意思。”

耶律苏我对萧凛先下着黑手，他精心准备的少侠装束都快不成样子了，看得萧观音在旁边咯咯直笑。

虽面前的地方像圆月马场多过圆月山庄，但是想到这个小子今天第一次请客，小孩家家的，也不容易，所以萧观音等人也并未转身就走。

他们是抱着被打秋风和给萧凛先壮胆来的，耶律苏我就不说了，就连萧观音，都带了一份堪称丰厚的重礼上门。

“久闻小子你庖厨之术惊人，今日宴饮若是无甚好物，仔细你的皮！”萧观音见到耶律苏我打得有趣，也趁机给萧凛先一黑脚，感觉好极了。

“是是是，两位贵客里面请。”萧凛先赶紧做出热情接待的模样，带着两人前往搭好的营帐处。

在萧凛先眼中，这些都是他待会儿的顾客，还是送了自己重礼而且主动送上门挨宰的大客户，自己被甲方爸爸锤几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反正他也被锤惯了。

皇后到来，现在安坐的萧总管和耶律涅鲁古赶紧离席行大礼，口称惶恐，不敢与之同席。

萧观音自是让两人免礼，声称今日只是受山庄主人所邀，与诸位一样，都是客人，不必如此客气。两人哪里肯依，纷纷表示要告退且请罪。

萧凛先待客的地方乃是山庄中的一片空地，此刻被打扫的极为干净。只有五顶小帐篷，帐篷前面摆着矮几和皮垫子，梅花五瓣一般分布，帐篷顶上开着口，里面点着炭火，十分的温暖，而在帐篷围出的空地中，亦是点着一堆巨大的篝火。

于是，一番寒暄和推让之后，萧观音坐在了正当中的小帐篷，面前用一扇屏风挡住，辽国以左为尊，皇后左面是萧总管和耶律涅鲁古，右边是同样坐在屏风后的耶律苏我和敬陪末座的萧凛先。

客已至，萧凛先把手一挥，上菜！

按照此刻辽国贵族宴饮的习俗，首先应该上一些看盘，比如堆得老高老高的乳酪塔，或者是面食做的各色雕塑，比如福寿喜字，或是枣塔或者油饼堆成的塔。

这些的东西照例是只能看不能吃的，看盘的越多越奢华，表示了主人越看重，这次的宴会越隆重。

萧凛先当然不能免俗，玉阳公主府上的厨子弄了不少乳酪和干果堆积成塔，上面还撒了不少切碎的各色果脯，看着十分喜庆。

不过也仅仅这么一种看盘，就显得十分寒酸了，而且还不是大盘，而是分成了五个小盘，摆到了众人桌前，几人看了桌上小的可怜的唯一看盘一眼，什么都没说。

而且萧凛先方才一端上来，一会儿就让人收了下去，分给众位仆人。看得众人脸露尴尬之色。

本来看盘是不应该撤下的，要一直摆着，一直到放坏后扔掉。

谁知道这位上一狐竟然抠门至此，看盘才一端上来就让人撤下，还赏给了仆人。

不是，你究竟是有多缺钱啊，可以说大辽的顶级大佬都在场内，你这么搞，恶心谁呢？

不仅萧总管，屏风后的萧观音和耶律苏我都脸色都不好看，为接下来的菜肴担心起来。

这个小子，真是丢脸！

按照的此时的习俗，此时的辽国贵族宴饮，首先上的一道菜为“骆糜”，就是骆驼身上最嫩的肉制成的肉糜。接下来就是以熊肪，羊，豚，雉，兔等肉为濡肉，牛，鹿，鹜，熊，貉之肉为腊肉，割成方正的形状，杂置在大盘中，给客人食用。

然后随着一轮一轮的酒喝下，场地中间的烤羊和烤小牛也被端上来，接着就是各色的果子和乳制品，然后大家吃着烤肉唱着歌，喝着酒，且歌且舞，简直不要太开心。

这就是辽人的贵族此刻的宴会，肉食占了十之，间杂一些乳制品。隔很久参加一次还好，若是隔三差五来这么一次，估计得腻死。

而且这还算一般贵族宴会规格，像萧家和耶律家都是嗤之以鼻的。

想想耶律涅鲁古平日里最爱的一道菜，乃是冰糖天鹅，每天都要来一只。就是用冰糖裹着一只做展翅欲飞状天鹅，亮晶晶地，一个大盘子端上来，这才叫牌面，这才叫土豪。

至于味道如何，在这个辽国厨师不咋会去腥，炒菜还是宋朝的御厨传家之秘的时代，诸君可以自行想象大号天鹅版冰糖葫芦，究竟是如何味道。

由此可见，得承辽国前几代余荫和积攒财富的辽国全盛时期，究竟有多么豪富。

于是，萧凛先完全摒弃了玉阳公主府厨子和官家给他的菜单，按照后世宴饮的方式，制定了新菜单。

首先呈上来的，乃是一碗汤。

雪白的瓷盅，打开之后，里面是清澈透明汤水，漂浮着细小的菘菜心，香气扑鼻。

这是甚子，清汤寡水的，这萧家小儿，打秋风的吃相，也太难看了些。耶律涅鲁古心中不屑，也不用旁边的调羹，端起小碗，一饮而尽。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

那碗开水白菜看着没什么热气，但是乃是高汤熬制，极为滚烫，汤一入口，就烫得耶律涅鲁古想要喷出来。

紧接着，他死死地包住了嘴，任由滚烫的汤水在口腔中肆虐。

耶律涅鲁古当然不是害怕张口吐汤有些失仪，作为一个大老粗，纯正的契丹人，别说当着别人的面吐汤，就是吐血他都觉得没有什么。

他之所以紧紧包住嘴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汤太鲜了。

看着极为寡淡的清汤，实则极为醇厚，一股极鲜极鲜的味道从舌尖绽放，一股极为强烈的肉味从汤中传来，虽然耶律涅鲁古不知道这是什么肉，但是他发誓，他从未吃过这种鲜美的肉味。

其余几人虽然也是一脸兴趣缺缺，但是不好驳主人的面子，纷纷拿起调羹，象征性地舀了一勺汤，轻吹了一下，吞入嘴里。

这一口，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极为精彩的神色来，随即手上动作加快，对着小小一碗开水白菜，大快朵颐起来。

看得萧凛先暗暗得意，你们这帮辽国土著，哪知道我种花饮食的博大精深，一道开水白菜，不把你们恨不得舌头都吃进去？

头盘换成开水白菜，属于萧凛先早就想好的，辽国肉食便宜，所以他之前就教过萧家的厨子弄高汤，而且耶律苏我送来的物资当中，亦有不少肉食和干货，特别是上好的火腿还有偌大的干鲍，都让萧凛先有了信心。

得益于此时食材都是天然的，再加上公主府厨师高超技艺和兢兢业业的态度，这碗开水白菜很成功，萧凛先喝了几大碗，跑了不知多少趟厕所。

“此汤何名耶？”萧总管将一碗开水白菜吃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顾忌面子，他甚至想要用舌头舔碗壁了。

“此乃滚水菘菜尔。”萧凛先笑着说道。

“明月公子何必与小王耍笑耶，区区滚水煮菘菜，焉又得如此之鲜？”耶律涅鲁古朗声大笑，他吃相粗豪，刚刚那一小碗滚水菘菜，他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才刚刚尝出滋味来，结果就没了，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笑着说道。

“此物，汤醇淡素雅，清澈见底；菜色泽嫩绿，形态艳丽，见之顿觉清鲜明快；嗅之雅香扑鼻；食之柔嫩化渣，鲜香异常。”萧总管摇头晃脑地赞叹着，“小子，这个劳什子滚水菘菜，再给老夫上一碗来。”

按说客人让主人上菜，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既显得客人不懂礼仪，又显得主人准备不够，对客人和主人都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但是萧总管辈分高，岁数大，他这么一说，没人会觉得什么。

“没有了！”萧凛先苦笑着说，“若是萧老不嫌弃，吾面前这盏吾丝毫未动，还请萧老拿去罢。”

“不是，区区滚水煮菘菜，哪怕汝用不知什么肉汤所煮，也不至于如此金贵吧？”耶律苏我看着一老一小对话越来越不像样子，于是在屏风后出声了。

她这是在暗示萧凛先，莫要胡闹，再上一碗就是。当然，她也不是自己没有喝够，而是单纯地看不过萧凛先如此吝啬，基于对少年儿童的思想品德做出正确引导才出声的。

嗯嗯，就是这样。

耶律涅鲁古没有说话，而是斜睨着眼看着萧凛先，看他如何行事。

“非是小子我吝啬。而是此汤，只有五碗尔。”萧凛先苦笑着说，

“众位贵客莫看此汤貌似简单，小小一碗汤，乃是小子取鸡数只，鸭数只，猪羊数口还有其他材料，熬制十二个时辰而成，熬完之后，剩下的整鸡整鸭等物精华已失，味同嚼蜡，才得这么一小碗清澈如许的汤水。又选取头年霜降时候贮藏的菘菜之心，才得到这碗滚水菘菜，已然是小子大半家当了。”

“小子愣着作甚，还不将其呈过来？”听见萧凛先这么一解释，萧总管把眼睛一瞪，萧凛先乖乖地端起面前的白瓷碗，亲自将其送到萧总管案前。

“好！怪不得小王觉得此汤鲜美无比，远胜一切肉汤，原来是取诸多肉食的精华，才得这么一碗滚水菘菜，明月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可否将此方赠予小王？”

耶律涅鲁古眼睛都放光了，弃肉不食，乃取其精华成汤，一颗小小的菘菜起码要这么多鸡鸭牛羊来配，这道菜多么适合他这种身份啊。

做法如此奢华繁复但成品又是如此简单，等到自家的厨子学会之后，只要有来客，自己就简简单单把这碗汤往桌上一送，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对方此汤的来历，这不是极有面子的事？

这才是炫富的正确打开方式嘛。自己堂堂安定郡王，冰糖天鹅什么的，现在想来，有些low了。

真正有钱人不是在自家大房子里赏玩玉器，而是成天摔了玉器听响还能分辨出那种声音更清脆才行。

这萧家小儿，有些东西啊。尽管跟自己有些不对付，但是不妨碍在吃喝玩乐方面，让耶律涅鲁古生出此子恐怖如斯，乃是吾劲敌的感觉。

于是，萧凛先不再藏私，细细地将开水白菜的做法告诉了在场的诸位，引得耶律涅鲁古眼睛越发明亮，萧总管面色阴晴不定，而萧观音和耶律苏我的神情，因为其藏在屏风后，萧凛先无从得知。

耶律涅鲁古听了几句，就连忙表示自己记不住也不明白，萧凛先立刻说等到今夜过后，可以让耶律涅鲁古府上的厨子过来学习，当然，自己所想出来的新菜谱，在场的众人，家里都会有一份，这才让众人暗自点头。

能通过一道开水白菜，打开辽国上层斗富尚奢华的新方式，让对方由粗俗直接的斗富进化到20版，萧凛先也是乐见其成的。

辽人顶级宴席风俗的改变，就在今日！于是萧凛先拍了拍手，让人上了第二道菜。

二十四桥明月夜！

乃是金老夫子小说里的一道名菜，一只巨大的火腿，剖开之后，挖了二十四个圆孔，放入削成球的豆腐，然后将火腿扣上，蒸熟之后，弃火腿不食，只吃豆腐。

看着耶律涅鲁古就要对着面前的大火腿下手，萧凛先赶紧出言解释，众人不禁啧啧称奇，吃了一口豆腐球，立刻纷纷嚷鲜。这种弃肉不时只取精华的败家和炫富方式，已经让耶律涅鲁古双眼发亮，心生向往了。

头盘和头汤都已经上过，鲜美的味道已经打开众人的味蕾，众人只觉得饥肠辘辘，胃口大开。

该上硬菜了。

鱼羊为鲜，所以今天的主菜也是鱼和羊。

跟辽人一般宴会的烤羊和手把肉不同，今天的羊肉端上来的时候，是带着一个小锅送上来的。

当然不是上京已经流传的铜锅涮羊肉或者砂锅羊肉，而是萧凛先采用地锅鸡做法弄得地锅羊肉！

葱姜蒜，花椒大料丁香等各色香料，再加上辽国自己弄的豆酱和肉豉，跟盐糖一起炒，嫩羊排跟木耳蘑菇山药一起炒了之后加水炖，锅边贴着小小的饼子，羊肉颜色红润，爽滑麻香，酱香浓郁，木耳蘑菇和山药借了肉味，比羊肉还要美味三分。

饼借肉味，肉借饼香。刚一上桌，几人都忍不住了，纷纷动筷子，然后根据萧凛先所教的方法，将锅边的小饼取下，跟羊肉蘑菇一起吃，顿时美到天上去了。

萧凛先没有用辽人常做的方式乃料理羊，同样也没有以辽人常用的方式料理鱼！

跟辽人常食用的炖鱼和蒸鱼的方式不一样，萧凛先做的是烤鱼！而且不是辽人那种直接上火烤了加盐的方式，而是后世那种铁板烤鱼的方式。

很快，萧凛先又让人端来一个燃着炭火的小炉子，上面的铁板上，躺着一条喂满佐料，滋滋冒油的烤鱼。

烤鱼的佐料乃是弄得蒜香味道，里面烤着各色蘑菇，大白菜，河虾，豆腐等物，清香扑鼻，味道极为鲜美。

不是萧凛先不想放洋葱土豆等物，是因为冬天的辽国，只有蘑菇和白菜，至于神物土豆，还得好几百年呢。

椒盐炸小鱼，凉拌牛肉等等下酒菜，也很快被端了上来。

一干辽人贵族吃得眉开眼笑，连呼痛快，特别是萧总管，尤爱烤鱼，不仅把一整条烤鱼都吃光了，还让人送上的一条吃了大半。让萧凛先不仅感叹，这萧老倌儿好大的饭量！

如此盛宴，当然也少不了酒。因为有皇后和公主在此，几人不敢多饮，萧凛先又是个战五渣，只有吃得开心的耶律涅鲁古和萧总管，一杯接一杯的干着烫好的三盏不过岗。

萧凛先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着众人反应，他面前的酒壶里是水，所以哪怕喝了几轮之后，萧凛先都没有任何改变，顶多觉得肚子有些涨罢了。

看着坐在自己侧面的耶律苏我，在屏风后面吃得眉开眼笑，而萧总管和耶律涅鲁古哈哈大笑，萧凛先总算松了一口气。

盘中佳肴渐尽，众人不再动筷，萧凛先又让人送上切成刚好入口的小块，浇上乳酪和糖冻山梨和冻柿子沙拉，还贴心的送上热气腾腾地奶茶和银耳红枣汤，供客人选择。

没错，就是冻梨和冻柿子，在此时的辽国这两样已经很普遍了。辽国能吃的水果不少，而且辽人也学会用各种方式来保存它们。

在宋与辽友好的时期，辽国皇帝在宋真宗的生辰时，就送了不少的珍品美食，其中就有蜜晒山果十栜棂碗，蜜渍山果十栜棂匣，匹列山梨，柿梨四栜棂罐，榛栗，松子，郁李，黑郁李，面枣，楞梨，棠梨各二十箱。

萧凛先深刻怀疑后世东北老铁爱把柿子和山梨冻起来的习惯，就是源自此时辽国。

刚刚吃得浑身大汗，喝得酒酣脸热的众人，此刻这份冰凉的甜品正好爽口解腻，酸酸甜甜的，吃完之后再喝上一口甜滋滋热气腾腾的奶茶或者银耳汤，一股满足感会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舒坦，老朽参加过不少宴会，唯有小子你这庖厨之术，堪称大辽第一。”萧总管撑得肚子都圆了，此刻出言夸奖到。

“明月公子不愧是我大辽第一少年郎，这圆月山庄果然不凡！”耶律涅鲁古心中欢喜，就凭他今日喝的酒，吃得这些东西还有送给他的食谱，就足以抵消这个少年杀了自己手下商人的仇怨了。

“倒是有心，本后很久没有如此大快朵颐过了。”屏风后面传来了皇后的声音。“今日之宴，果是不错。”

这算是定调了。皇后都如此夸，以后来圆月山庄吃饭的人，谁敢说个一般来，难道你的舌头比皇后娘娘还娇贵？

“既然众位贵客酒足饭饱，现在，就让小子呈上我山庄之宝，以博诸位一笑。”拍了拍手，萧凛先让人重新上了一些小食，然后便有几名侍女，娉娉婷婷地从外面走入场中，将一些瓷瓶放到众人面前！

此乃何物？看着众人惊异的眼神，萧凛先笑得很鸡贼。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宰这帮肥羊的时候了。

不知道这香水一物，究竟当不当得起穿越者敛财top3的美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