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九 第494章 悠悠流年（三）

“流年老祖，我们走啊。”

在那名顶级皇者自爆时，顾老八在顾流年身旁催促大叫。

古坏与白龙被震飞了。

要走。

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但顾流年始终闭着眸子，不为所动。

他不会走。

他要给自己及古坏一个交代。

而就在大白被撞飞之后，顾家那些仅存的皇道修士，全部追杀了过去，一方面想要趁势弄死古坏，另一方面是想给顾老八他们逃走制造机会。

可是他们注定会失败。

被一名顶级皇者自爆震飞了就不行了吗？

他们实在是小觑了玉玺印之灵。

也小觑了还拿着玉玺印的古坏。

当银曦白龙缠绕着古坏归来之时。

大白的龙齿间，还在一滴一滴向下滴着血液。

大白是灵身，并无血肉之躯，那滴下来的血液，自然不可能是它的。

古坏被大白保护的很好。

自然也不会是古坏的。

那么就是顾家那些追杀过去，想要趁古坏病要古坏命的家伙们的。

古坏面无表情的回来了。

银曦白龙又化作丈余长缠绕着他。

见古坏归来。

却不见顾家那些人，这一刻顾老八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指着古坏大声呵斥道：“我顾家的人呢？

你是不是把他们都给杀了？

你小魔贼真是魔性不改！”

顾老八虽在呵斥，但他看古坏的目光是又惊又怒的，他实在被古坏的狠辣吓着了。

“是。”

古坏平静的回答，他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听在顾老八耳中，却犹如毒蛇嘴中发出的嘶嘶声，听的他心底发毛。

“流年老祖，我…我们……”古坏的话，让顾老八心中腾起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顾家人对敌厮杀何曾竟落得如此境地过？

顾老八看着闭着双眸的顾流年，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都不利索了。

古坏冷血狠辣的一面，实在有些惊着顾老八了，他养尊处优太久了，都快忘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了，身子这一刻都在轻颤。

顾流年还是没有睁眸，就像一位赴死的勇士一般，不动如山的屹立在那里，他虽然没有睁眸，却缓缓的说了一句话，“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不认错，不代表就没有错，不代表就不会付出代价，顾家做出了事情，自然有顾家人来承担，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顾老八在害怕什么？

他自然是在害怕死亡，他对死亡有浓浓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坐立不安。

而这个时候的古坏，似乎就化身为了死亡，是死亡的代表。

顾流年的话，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顾老八的身体果然不再颤抖，他的眸子中渐渐恢复了昔日的高冷，他冷冷的看着古坏，冷冷的道：“小魔贼，你给老夫记住，老夫与你势不两立，就算是我死了，也会化作恶鬼缠住你，搅得你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说完这句话，顾老八的眼中，似也泛起了视死如归。

如今，身在虚空中的顾家人，就只有顾老八、顾流年、顾长生三人了，还有其它家族的人为他们马首是瞻，可是各大家族都没有镇得住场面的强者了。

还有那头老霸下，但是老霸下被大熊猫缠住了，显然无法再替他们出头了。

这次之役，是顾家人近代来首次失利，以往顾家人出征四方，那是怎样的所向披靡？

那又是怎样的辉煌与高昂？

但这一次，他们失利了，损失了四名嫡系长老，皇道修士十余人，王侯修士若干。

哪怕是他们族中的核心弟子，倾举族资源栽培的真龙，在今日都有可能丧命。

不可谓不惨重！ 损失了顾长生，损失了四名嫡系长老，对于顾家那种巨无霸而言，都是伤筋动骨的事情。

尤其是顾长生！ 他的身上倾注了顾家太多心血！ “小魔贼，你还在等什么，你杀啊！”

顾老八大吼，冲着古坏色厉内荏的大吼。

唰！ 古坏的目光，刷地落在了顾老八身上，他只扫了顾老八一眼，冰冷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顾老八当即就是一个哆嗦，旋即，古坏的目光又落在顾流年身上。

古坏凝视了顾流年半晌，半晌后缓缓的开口道：“你做的，已达到我心中需要的答案了，所以我不动你。”

顿了顿又道：“你走！带着顾长生走！”

说罢，也不看顾流年，目光眺望在了虚空无垠之处，他想要的已经从顾流年身上看到，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 既然，已经从顾流年身上看到公道了，又何必伤顾流年性命？

只能放任他们离开。

今日杀不得顾长生，来日还多的是机会！ “好！很好！”

顾流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竟然狂笑了起来，狂笑着说好！很好！ “顾家从上古一部古史，一直绵延至今，能诞生你这样的族人，实乃顾家之福，可我顾家竟然无福消受……这是天命是定数！”

接着，顾流年又缓缓的开口，再说到这是天命是定数的时候，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声音变得说不出的高昂。

“这件事情，是你们两个晚辈之间的事情，我是怎么都不能插手的，可我还是干预了。”

“你放任我们离去，这是你的仁。

我保长生，是我的家族之义。

但我阻止你，是我对你不义。

我已对你不义，又如何能接受你的仁？”

顾流年的声音还是很高昂，高昂的话语中带着颤音。

“老夫已活了太久，早已不想浪费资源，苟延残喘了，之所以留着这条老命，就是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可以看见唤醒顾家这头沉睡中猛狮的人出现，它已经沉睡太久了。”

顾家绵延的岁月实在太久，经历顾家先祖创立顾家的辉煌岁月后，虽然也出了许多可以留名于历史长河的惊艳之人，但终归是不复当年兴旺之际了。

何况又历经了这么多的岁月。

顾家一直都很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顾家一直在更强，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是。

在这强的背后，又有多少蛀虫呢？

它已绵延太久，也沉睡太久了，身上落了许多不安分的虱子，只有这头狮王从沉睡中醒来，抖擞之下那些跳蚤与虱子，才会被驱除掉。

但它还缺少一根狗尾巴草，在它鼻孔不断搅动狗尾巴草，搅得它不得不醒来的狗尾巴草。

这是顾流年心中的所想。

“如今，我虽没有看到，它从沉睡中醒来。

但我已看到了一些端倪。”

顾流年缓缓的道，他看到的端倪是什么，会是古坏吗？

“虽然只看到了一点端倪，我这一生却已无遗憾了。

唯一一点牵挂，便是我顾家家主，他将自己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希冀可以实现破后而立，但何其渺茫啊？”

“老夫希望！希望你可以回顾家，看看我们顾家的家主。

他必然也很牵挂你！如此…老夫也能含笑九泉，再无遗憾了。”

说着说着，顾流年的情绪平缓了下来，说到最后的时候，像是弥留之际的人们呢喃一般，嘴角带着了无牵挂的笑意，笑着笑着…… 他的嘴角流出了一淌鲜红的液体。

很快。

那一淌鲜红的液体，失去了一切颜色。

同时他的眸子也失去了一切颜色，包括他的人都失去了一切颜色，就宛若一颗顽强的老树，突然枯萎了，变成了枯槁。

可以看见，顾流年整个人都干瘪了下去，血肉都遗失了，变的像是被风干多年的干尸一般。

他的寿命早已到了，如今之所以还能活着，全凭一些天材地宝吊着性命，一旦死去，将会呈现死去多年的状态，因为他本该早就死了。

“老祖！流年老祖啊！”

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顾老八心中大恸，双手颤抖想接又不敢接，最终还是颤抖着双手，接住了顾流年那干瘪的尸体，悲呼了起来。

对于顾流年这种寿命早尽，本该已死之人，全凭一个信念在顽强的活着，一旦想要自绝而亡，没有人拦得住，起码古坏阻止不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流年变成一截朽木。

他自然也明白，顾流年为什么会这样做，在顾流年心中，认为顾家对古坏存在不公，也觉得顾家亏欠了古坏。

而顾流年既没有能力补偿古坏，也没有能力阻止顾家一些人一错再错下去，所以在古坏说出让他带着顾长生走后，他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表态，他心里面本就觉得对古坏有亏欠之意，阻止古坏杀顾长生是他的家族之义。

可古坏不仅没有对他出手，反而还放任他带着顾长生走，顾流年如何承认得了古坏这样的举动？

所以。

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来表达对古坏的谢意。

同样也是表明，他自己不偏不倚的态度，古坏肯放了顾长生，何尝不是因为他在中间作梗？

所以他也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来消除心中对古坏的亏欠。

所以，他走的是轻松的，是释然的，是了无牵挂的。

唯一一点牵挂。

就是希望古坏可以回到顾家。

看看顾家的家主。

看看古坏他自己的祖父。

顾流年是不是觉得，古坏与顾家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希望古坏看见顾家家主后，可以改变对顾家的看法？

是的。

这是他临死之前，对古坏表达的他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他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希望做筹码，古坏也会因为他的死，将这个事情永远的铭记于心，因为他看出古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了。

而古坏的种种表现，也的确惊艳到了他。

明明是一个从小家族走出来的弟子。

却在各方面力压，他们顾家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顾长生不说，还毫不在乎的将天阳灵脉送人，并且还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瑰宝玉玺印都送人了，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池中物？

可惜。

可惜外人将永远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因为北皇他们，会封锁一切消息。

若说顾流年心中还有什么遗憾，这定然是一点，他没能将这里面的消息带回顾家，让顾家人明白，他们究竟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年轻至尊！ 可这些在顾流年心中，又算不上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

因为他虽然死了，却用自己的生命，在古坏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当要回到顾家看望顾家家主的种子。

这颗，可以让古坏与顾家系在一起作为纽扣的种子，最后究竟是否可以生长成参天大树，顾流年是看不到了。

但他心中的希望是美好的。

而就算，这里的事情泄露不出去，顾家的人也早晚会明白，古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说。

顾流年虽然死了。

但他还在无形中操纵古坏与顾家的关系。

可以说。

他的死。

比他活着还管用！ 所以他走的是安详的。

“你这又是何必，我说了，我已经在你身上，看到我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我放你们走，是真的心甘情愿，不是因为你的从中作梗，你也不需要用这种法子证明自己，或者表达什么。”

古坏轻叹，他还注视着顾流年的尸体，深深的注视了片刻，轻轻的道：“悠悠流年，浮世奈何。

你安心去吧，顾家我自是会去，我的爷爷我自是会看。”

他所说的，与顾流年所想的，自然是两回事。

沙！ 听着古坏的话，顾流年的尸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那已经变的空洞的眸子，缓缓的合上了。

同时，他的身体化作了“流沙”，点点莹光形成的流沙…飞在虚空中！ 最后，连那点点萤光都看不见了，顾流年这个人，真正的灰飞烟灭了。

“老祖！老祖！”

顾老八大吼，想抓住那点点萤光，但他什么都不会抓住。

继而，双眸赤红的盯着古坏，疯狂的大吼道：“古坏！你好狠啊！我流年老祖，哪点对不起你了？

你要让他尸骨无存！之前大战，他何曾对你们动过手？

你为什么要将他活活逼死，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热血吗，你个冷血的小魔头！”

他从不会想顾流年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对古坏只有怒意与恨意。

“滚！”

古坏冷眸如电，冰冷的目光刷地扫了过去，继而又冷冷的说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前，滚！”

古坏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般让悲伤中的顾老八清醒了过来，顾流年之死既然成既定之事了，当然要顾及眼下的事情了。

眼下他们当然要逃回去要紧。

当即拉着面无表情的顾长生，就要横渡虚空而去。

可是。

他们却没有走了。